夜深人静之时。
侧山。
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越过了侧山的哨兵。
因为侧山对于借剑山庄的名庄和暗庄来说,其实就像是一个垃圾山,所以主要看守只有两个人,还是两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一个白天巡视,一个晚间巡视。
此外还有两队各十人的哨兵,这些都是明庄中犯了一些错误过来关禁闭的。
即便是在明庄中,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侧山是用来埋人的,所以很多人因为惧怕侧山之上无形中笼罩的阴森气氛而害怕,所以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犯错。
秋冷也正是以此来制定奖惩之法,赏罚分明。
算是物尽其用。
而也正因如此,侧山的守卫非常松懈,毕竟谁都不会把侧山当做目标。
侧山最多的就是死尸,谁会对这玩意感兴趣?
所以秋棋很顺利的就回到了侧山。
他不厌其烦的跑回来,目的就是为了查看花尊者死亡的真相。
借剑山庄所有的死人,都会被送到侧山埋葬,无一例外。
哪怕是生前再过风光的人,也是同样的处置下场。
借剑山庄对于什么所谓的祖宗、长辈没有任何的尊敬之意,在借剑山庄之内最最尊崇的只有一条、强者为上,还有忠诚。
当然,这条忠诚的规则是忠于当代的执法队,而不是已经死去的执法队。
优胜略汰、适者生存这条法则,在借剑山庄内格外明显。
前一刻:
什么?
听说你是六尊者?
请让我做您的狗!
后一刻:
什么?
你死了?
那抱歉,你算什么东西。
非常真实。
所以秋棋非常笃定,如果花尊者真的死了,那么她的尸体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侧山埋了。
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为她“前紫铜尊者”的身份对她产生丝毫怜惜。
而每日在侧山被埋的人,都会由那两个守山人老头进行记录,一个负责记录明庄埋得人,一个负责记录暗庄埋得人。
分工明确。
他只需要找到负责暗庄那个老头的记录簿,便能查到今日暗庄埋得所有人。
记忆中,从前的他极少来到侧山,但对那两个老头印象却挺深的。
因为在他们过来充当守山人身前,是在释狱楼地宫之中培养杀手的教官,从前也是天级杀手出身。
暗庄的天级杀手极少会有善终,最好的结局就是跟他们一样。
一生执行任务无数,无数次险象环生却侥幸没死,最终到了壮年过后,无力再执行任务,便会被安排作为教官。
当教官到了暮年,便被安排做侧山的守山人,能得一个寿终正寝。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什么娶妻生子,延续后代。
在做梦吗?
其中一个老头看起来和蔼可亲,成天笑眯眯的。
却能在无人的深夜穿梭于满是怨煞的侧山之中而丝毫不惧。
代号为:无常。
另一个看起来非常阴郁,说起话来也显得阴恻恻的,但却是负责白日的。
出手时,狠辣无比,从前的秋棋没少挨这个老头的鞭子。
代号为:厉鬼。
据他猜测,那本负责暗庄的记录簿,应该是放在看起来城府深沉的无常手中。
他对于守山人的住处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很轻而易举的就摸到了小楼外。
这也是侧山中唯一一幢建筑。
一座二层小木楼。
无常住在二层,厉鬼住在一层。
其他过来关禁闭的哨卫则是在小楼外搭帐子度日。
他非常顺利的在错乱的帐子间穿梭而过,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直到登上楼梯,贴在了二楼的外墙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且速度快到了极致。
就仿佛在心中经历了无数次的推演一遍。
秋棋心道:这偷鸡摸狗的功夫,真是熟稔到了骨子里啊。
他紧贴在外墙边,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极尽耳力注意听着房中的声音。
“呼噜呼噜”
细微的呼噜声传入耳中,这是一楼厉鬼的声音。
看来厉鬼已经睡熟了,而二楼的房中却并无一丝声息,看来无常已经出去巡山了。
大半夜的还要巡山,这的确符合无常的风格。
无常非常喜欢提着个酒葫芦,不带灯笼,在黑夜的山林中穿行。
而且一整个晚上都乐此不疲。
具体是什么原因,秋棋也不得而知。
看起来顺利得有些过分,但他却并没因此掉以轻心。
不说外面帐子外还有人在拱卫,楼下的厉鬼也是身经百战的刺客,警惕性无懈可击。
别看已经老了,但经年累月养成的素质并不会退化,因为已经完全融进了骨髓里。
只要他发出一点点声响,前一个瞬间还睡得香甜的厉鬼就会在瞬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就是这么离谱。
所以他必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先是在门窗两侧观察了一遍,虽然侧山的安危没几个人会在意,但难保厉鬼和无常这两个老油条会提前布置上一些哨术。
黑夜中,秋棋的眼力依然如同白日一般。
一眼看到门窗虽然都没有栓死,但却另有布置。
在窗子的缝隙处别着一枚铜钱,只要没有注意,直接拉开窗子,铜钱就会落在地上。
而且,这枚铜钱放置的位置非常刁钻。
在外面的人非常不好取下,但在房间中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取下来。
木门也同样做了类似的哨术布置,透过竹木结构的缝隙,秋棋见到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绑在两扇门板之间。
只要推开门,这条丝线必然会断,而且推门者不会感受到丝毫阻力,因为这种丝线是借剑山庄特质的丝线。
是通过一种名叫“红斑雀”的妖兽的羽毛搓制而成。
看起来结构非常松散,但你如果慢慢的增大力量去拉扯,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才能扯断。
但如果突然间的加力,却能让这种红雀线如同泡沫一般粉碎,连半点阻力都不会产生。
来年非常简单的哨术布置,“经验十足”的秋棋一眼就给看穿了。
他将手放在衣角,动作非常缓慢的撕下了一截布条,整个过程依然没有丝毫声音。
旋即他将布条轻轻地塞进了木窗的缝隙间,刚巧顶在了那枚铜板之下。
这不仅能够防止木窗打开后,铜板第一时间落在地上发出声响,而且还能降低木窗打开瞬间的声音。
准备完毕,他动作飞快的一把拉开木窗,与此同时,身子如同一条敏捷的狼,迅速钻进房间之中,复又将窗户带上。
布条轻轻落在了地上,但铜板却无巧不巧的再度夹在了方才的位置上。
整套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快到令人窒息。
秋棋翻进房间中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把攥住了掉落在地的布条,同时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屏住呼吸。
即便是以他的耳力,也无法在房间外完全确定屋内到底有没有人。
因为一些武道高强的强者完全可以一整天都处在屏息静气之中,且通过内气隔绝心跳声,借剑山庄的杀手更是有独门手段屏息、静心。
如果想要刻意降低声音,潜伏在旁,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出于职业素养,秋棋的警惕心始终处在最巅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房间中后,第一时间选择将自己隐蔽起来。
屏息静气,观察环境后,再继续动作。
这是最安稳,最不容易出岔子的方式。
等待了片刻后,他确认房中没有任何动静,楼下也没有反应,轻微的呼噜声还在继续,秋棋这才从匍匐的姿势一撑,半蹲了起来。
眼睛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
房间并不大,大概三十四个平方,一张木板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木柜,还有一套酒具、几个酒壶。
陈设非常简单。
房间中酒香浓郁。
这是无常少有的爱好,也是他现在作为一个老迈的暮年杀手能够享有的最起码的享受生活的权利。
他一眼看到了厚厚一沓子记录簿就堆在木桌上,这应该是近日以来所有暗庄埋人的记录。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伸手将最上层的两本厚厚的记录簿拿了下来,铺在桌案上。
然后翻开,眼神迅速在其中的内容上浏览而过。
“暗庄,毁面者,地级,男,活埋。”
“暗庄,毁面者,黄级,女,活埋。”
“地宫,少年,毁面者,病死。”
“地宫,少女”
“”
记录非常简单,只有简单的出身,性别,还有草率的死因。
除此以外一点其他的信息都没有。
就好像这上面的人根本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根本不用被人记忆的蚂蚁。
一页页翻过去,触目惊心。
好在还是有日期显示的,秋棋遵循着日期迅速翻到了最近的记录。
并一眼看到了
“暗庄,护童,毁面者,男,裂杀。”
秋棋眼神微微一动,这应该就是在尊者大会上被龙尊者暴起杀手杀死的那个护童了。
而在这个护童的下面,却一点记录也没有。
根本没有花尊者的记录。
秋棋合上记录簿,将一切可能显露出行迹的痕迹都抹除掉,然后重复来时的动作,悄无声息且迅速至极的离开了小楼之中。
但单凭一个记录簿上的记录,也并不能完全肯定花尊者真的没死。
因为侧山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未时之后送来的尸体,都会在第二日清晨进行记录和掩埋。
他还要再去一趟侧山山腰的窝棚,如果花尊者死了,即便没被记录,也会被带到窝棚。
半个时辰后。
释狱楼中。
秋冷还在油灯下,手指毛笔,俯身书写着一些什么。
油灯的灯火忽然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秋冷眉头微微一皱,侧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在回过头的时候,他的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秋冷瞳孔先是一缩,紧接着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五颜六色起来。
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便开口道。
“阿棋”
没错,突然出现在他对面的身影自然就是秋棋,而且这一次秋棋没有易容改扮,也没有变脸。
而是就这么凭着本来面貌,出现在了秋冷的对面。
秋棋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你看到我来了,却并没感到意外,不久前我假扮秋雷潜入到释狱楼中,你看穿了也没有揭穿。”
“老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啊?”
听到秋棋说话的语气和态度,秋冷微微吃了一惊,因为几个月没见,这个儿子和他说话的语气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说起话来都是非常公事公办的样子,而且也是始终保持着面瘫脸,对他也非常之冷淡。
可现在完全是带着一种戏谑、玩味的态度,就好像从一座冰山,变成了一个拥有正常情感态度的人。
对于这种感觉,秋冷不仅没有感觉到疑惑、不解、愤怒,反而感觉非常欣慰,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些笑容。
“数月不见,阿棋,你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种变化很好,真的很好,看来那个救了你的人对你很好,你也收获了很多本来失去的东西。”
秋棋却耸了耸肩。
“你也变了,从前你可不会这么柔和的和我说话,都是直接上鞭子。”
“从很小的时候,你就一直亲眼看着我被地宫折磨、训练,看着我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却始终袖手旁观。”
“为什么这次在尊者大会上,却这么不遗余力要救我出来?”
秋冷显得有些吃惊,眼睛微微一眯。
“你,你知道了?”
秋棋点点头。
“如果不是把一切都搞明白了,你以为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吗?”
“其实,我一直怀疑当初将我随口胡言的那句话,透露给执法队,害的我被千里追杀几乎致死的人,是你。”
“所以不瞒你说,这次我回到借剑山庄,其实是回来杀你的。”
“但是”
秋冷脸上露出了一些饶有兴致的表情。
“但是,但是什么?”
“为父倒想听一听,在这短短半日的时间之内,你到底搞清楚了什么?”
秋棋一直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抬了起来,将一个圆形的、黑乎乎的东西随手丢到了秋冷的桌案上。
秋冷下意识看了一眼,整个桌案都被浑浊的鲜血给打湿了,而秋棋扔上来的那个圆的东西,是一颗人头。
五官朝上,双眼圆整、瞪大。
看着这张熟悉至极的脸秋雷,秋冷笑了。
“看来你真的猜到了不少东西。”
秋棋再次耸耸肩。
“我把他杀了,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秋冷淡淡道。
“本来是有麻烦的,不过今日过后,一切麻烦都不再是麻烦了。”
秋棋撇了撇嘴。
“也是。”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你那两位左膀右臂请出来,给我见一见啊?说起来,现在大家都算是一起谋大事的伙伴,我应该有这个资格一见吧。”
还没等秋冷回话。
后方的黑暗中,两道身影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