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刚躲过弩箭,站在了盛爻刚刚踩的那块地砖上。既然她刚刚上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而林语才踩了一块,变故陡生,只能说明,地砖上有问题。
于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仔细观察这座塔的结构,传统意义上的迷宫多半结合周易卦象,山水树石都可以入阵,比如刚刚他们经历的,看不见的路,变窄的通道,还有那片水。
既然塔在这里,被关起来的两个人质也在这里,阵眼多半不会很远了。
盛爻和邦妮正准备结合两边的经历,衍算出阵眼所在,却听到一阵缓缓的摩擦声,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再抬头一看,他们刚刚踩上的地砖,居然已经下降到了他们膝盖的位置。
如果重量达到一定程度,机关自行启动。
他们慌乱的爬上另一块,一阵刺鼻的气息传来,又赶快跳上了林语最开始踩的那块。
轰的一声,地面露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他们身后的塔门自行关上。
很难想象,柔然人是怎么在地下建成一个这样浩大的工程的,然而事实如此,显然在外界和他们消息断绝的时候,他们自行把科技和术法,发展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在三个人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就在安静之中听到了一阵呲呲的声音。
点亮一根冷光灯,这才发现,刚刚泼下来的刺鼻液体,估计是硝酸一类的东西,地上又被腐蚀出一片狼藉,棕黄色的气体缓缓漂浮起来,摇曳成一片瘆人的渺茫。
但听水声潺潺,墙体两侧渗出黑色的粘稠液体,缓缓铺满地面。
新疆是一个石油丰富的地方,显然柔然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利用的很好。
作为这个团队的智囊,邦妮觉得自己犯了无数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祈祷,千百年过去之后,那些石油在已经变质不可燃烧,还是把那张倒吊者拎出来再打一遍。
盛爻平时出门她一般不会开卦,只会默默地替她祈福。未来的丝线藤缠蔓结,一旦窥探一点,很可能是选中其中之一,然后义无反顾的,奔向自己选择的未来。
隐士的灯笼没能点亮他们的前路,倒吊者倒是把他们玩得团团乱转。
盛爻把手里的卦盘都要转出火来,林语沉默着,把全盘的信任交给邦妮。
这阵无言反倒让邦妮的愧疚一层层加深,无数信息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开来,让她像是一台负荷过大的机器,连体温都有些上升。
然而空气本身就在不断升温,地面的石油一点点蒸发,塔身上默默地有一层层的板子活动起来,把整座塔包裹成一个准备上天的火箭。
一旦浓度超过爆炸极限,整座塔就会和他们一起化作一阵飞灰。
在这个深度,对于天山外的人而言,可能连一阵火星都看不到,顶多地震台会显示一点点轻微的震动。
空气中异物浓度过高的,还有那边的龙三和方良。
龙三在石壁上找了两个结实的地方,一个死死绑着方良,一个死死绑着自己,活像两只巨大的毛毛虫,在洞壁上结了一个准备成蝶的茧。
龙三谁都可以不信任,但是他不能不信任盛爻。
全世界都会扔下他不管,盛爻不会。
在他最为潦倒的时候,是她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龙三还记得那次在乌苏里江畔,他们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和他有过纠葛的r国黑帮,本来盛爻和她老爹只差一步,她却还是留了下来,帮他解决了麻烦。
老头子的去向和目的,几乎在他消失之后就一直困扰着盛爻,几乎成为一种执念。
龙三或多或少的听她说起过一些,然后为耽搁了她更加无地自容。
如果真的是在替她找药的话,她已经健健康康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荒废这么多年朝夕相对的时光吗?
盛爻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老头子,只是无奈的从各种快递那接到老头子邮来的东西。
她留了一个线人在那,他说老头子就没出过山,然而却能邮来大江南北的“货”。
发货日期和收货日期无比接近,感谢某通,三天到货。
大兴安岭山高林密,古墓却几乎是没有的,如果愣是要把靺鞨的遗迹也算上,可能还稍微有一些,但绝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古物。
然而老头子不止一次出现在那,甚至在乌苏里江畔他们几乎正面相对。
他在找什么?或者是又在追逐什么?
邦妮算不出来,当初陈先生替她藏天命的那块陨铁,被陈先生送给了老头子。两位长辈倒是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留下无数问号给下一辈,甚至下下一辈的人,去追溯。
盛爻可能要等到有一天,老头子自愿出现在她的面前才能有答案,毕竟他不想真的躲开她的时候,她怎样都能找到他。
邦妮的问号则来自于幼年时那场刻骨铭心的献祭,或者说,殉葬,她能背下一整本何家家谱,卷首语自是了然的,然而这盛世安康,却并没有任何狂澜来挽,那么大长老是怎么强逼着两家人一同献祭的呢?而且,那本家谱在她之后也并非就是一片空白,涉及到自己,却是衍算不出了。
她早用自己一生的孤寂,换了盛爻百岁无虞,如果她真能寻着良人相伴,那,盛爻呢?
那伙不明来路的人不光送来了安倱的血,还有一段老头子的视频。她们拎着其中一个稍微严重一点的走了下去,另外一条线却无人问津了起来。
出发之前的某个时刻,邦妮突然觉得,这一趟回去,可能她们真的会接近某个真相,而她们暂时放下的另外一条线,大概会无限和他们靠拢。
但摊开卦板,或者点亮水晶球,她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片迷雾。
医者难自医,卦者终生惘。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们离平静的日子,越来越远。
大火燃起的那一刻,这些问题突然都跑出了邦妮的脑海。
她想,如果临死我都不能看透这一切,含含糊糊的走了也未尝不可。人生一世,大概都难得糊涂。虽然有些对不起安倱,但她还是想贪心的享受一会这两个人的陪伴。
火光冲天,焚透迷迭香的甜腻,倒吊者微笑着,借火光点亮了隐士的灯。
那边的龙三可能相对于这边的三个人好一点,他的空气不至于爆炸,只能增加他的愤怒。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方良可以用一万种方式来惩罚,然而,龙三就是下不去手。
到现在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当年的一切都是方良干的。
他四十年的刑期,被方良上下联络到三年,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他从一无所有到炙手可热,最后又一无所有的过程里,全世界都不在了。
只剩一个方良。
如果人一次只能专注于一种情绪,他会专注于恨意,却不是对方良的。
谁一出生就是黑帮大佬呢?而且的光辉笼罩之下,大佬也只是个笑话,顶多是一帮小混混,乌合之众而已。
龙三小的时候是传说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他喜欢有些内向,不太敢和别人说话,反而异常专心于自己的事情,而且他艺术天赋很高,唱诗班他是领唱,国画还常常拿大奖,闲暇的时候,别的男孩子打篮球打游戏,他把钢琴小提琴学了一个遍,那个时候家境也还算富足,这些带着资本主义酸臭味的优雅,倒也能供起。
这些文青的特质大概来自家传,他妈妈年轻的时候是芭蕾舞团的首席,家居服都能直接去巴黎走秀,爸爸是个略有些张狂的作家,在省作协却也是人缘极好的。祖辈呢,不是有名的书画大家,就是最早一批留欧的大家,和民国时那些文人名士也多有交集的,任谁见了,叫一声先生也是能受得起的。
然而他倒是没蒙多少荫,先生们多半扛不住那十年,等到他出生,那些人都已经是历史树上的角落了,家族里世袭的只有叛逆,父母除了继续搞艺术,和老一两辈留下来的关系早不来往了。
硬要算的话,这大概也是个祸根吧?
如果那个层次的人和他们还有一星半点的联系,那个人呢,大概,都不敢在他们这造次的。
有时龙三恨自己,有时恨那个人,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恨谁。
干脆连名字都不要了,去他的人生和梦想,转过头,做了和自己最恨的人呢一样的行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却不知道,混混是不是也能占上一席之地。
不过他怎么都不敢用自己的本名的,权当自己和家人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祸里。
这样,和他旧日有过交集的人,在说起他的时候,就可以带着惋惜的,说
那个从小就是大队长,大了做学生会主席的孩子啊,真是乖巧又听话,唱歌乐器画画样样都会,成绩好,人也好,五讲四美三热爱呢,没事扶老奶奶过马路呢
唉,真是白瞎了,出这种事。
是啊,真是白瞎了你的乖孩子。
去他的乖巧吧,去他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吧。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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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