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口音……是打北边来的？”

个儿头不高，但长得肥头大耳的门兵，把手中红缨枪往前伸了伸，开口盘问道：“既然是外省人，那你有路引吗？”

锈迹斑斑的枪头直指他面前的青年男子。

他见对方虽然穿着打扮异于常人，发型也怪的离奇，但个子却很高，皮肤很白，像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

对于这种自己可能惹不起的角色，矮胖门兵便不好跟对平头百姓一样耍无赖。

照着他耳濡目染上官们的处事经验来看，他得先礼后兵。

先跟这个人要路引，没有再抓。

这样一来，哥几个即使真的踢到铁板，那也占着个‘理’字，秋后算账时便不会出什么大麻烦。

被几个门兵围住的秦卫宁仰起了头。

路引？

他脑中快速思索着自己记忆里的历史知识，还没找到头绪，耳道里的扬声器却先一步给了他答案。

“古代官府为了保证税收和防止流窜犯罪，是不允许百姓随便离开居住地的。”

“有事要出远门，必须要先找当地的管理者开具一张作为身份证明的路引，然后才能上路。”

“而且，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城市，都要请那些城市里的管理者在路引上添上一笔，以便回去后让当地管理者知道自己没有乱跑。”

“……嗯，唐僧取经时的通关文帖你知道吧？跟那个差不多。要没有那个，官差就有权将你当做逃犯处理。”

“不过，明末这个时候，整个天下都乱套了，哪还有规矩可讲？要讲规矩，肯定是为了整人！我瞧他们是想要敲你一笔，你给他们点好处，应付过去就算了。”

蓝星低声出着主意。

秦卫宁眉毛一挑，给这几个东西好处？

在后世遇到此类情况，他也不可能轻易的向潜规则低头。

而自己现在都穿越到古代了，身上又带着手枪，就更不可能做出那种服软的举动了。

虽然自己确实没有路引，按此时的律法也确实属于有错在先。

但这个错又不是他秦卫宁造成的，有意见你们得找蓝星啊，谁让它把自己给带来的？

更何况，这几个连黄瓜都抢的门兵就真如蓝星所言，其执法的目地显然不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世界和平，而是为了敲诈自己。

自己绝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秦卫宁心里打定了主意，然后向前一步，伸手拨开了瞄着自己的红缨枪，又向前走了两步，一米八的身子直逼到矮胖门兵眼前。

“你……你干什么？”

矮胖门兵本能的想往后退去。

但多年来欺负老实人所养成的习惯，让他难以做出这种认怂的动作。

而且，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秦卫宁微微低下头，俯视着近在咫尺的矮胖门兵，咬牙怒道：“你个臭不要脸的！刚才那么多人进城你不拦着要路引，你拦我？你看我好欺负吗？”

嘶~

矮胖门兵倒吸一口凉气，看城门看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遇到过这么硬气的主儿呢。

可对方越是这样，他反而越发的不敢用强。

因为对方的表现，实在是太像富家的纨绔二世祖了，这种人可不能随便招惹。

起码在没有抓到对方把柄的时候不能。

“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你可别说你是本地人，城里城外就没有你这样的，你把路引拿出来，拿出来哥几个就让开！”

矮胖门兵连珠炮似的发问，后面的语气依然不善，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话有点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意思。

噗~

围观的百姓当中，有不怕惹事儿的已经因瞅见矮胖门兵退让，而笑出了声。

与秦卫宁当面的矮胖门兵脸色涨红起来，可也只敢抬眼怒目瞪着对方，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给他助威的同伴们也觉得怪没劲的，不知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这个青年男子若是死活都不拿出路引，又非要进城，那该怎么办？

放了吧？

哥几个的面子就全都摔在这里了，以后还怎么有脸混下去？

还好意思再板着脸跟农民兄弟们要菜要粮吗？

哦，跟你们玩硬儿的，你们分文不取。

不愿惹你们的，你们蹬鼻子上脸，逮着蛤蟆恨不得攥出团粉来？

什么玩意儿！

但要是不放吧？

听青年男子这吃了火药一般的口气，那双方非得打起来不可。

打的话，自己这边人多，肯定吃不了亏。

怕就怕这青年男子背后是真的有势力，到时候再找人反过来收拾哥几个，那就不划算了。

唉……

这小乙也是没眼色，你说你稳稳当当的杀熟就行了，拦这样的的陌生人干什么？

有的门兵在心里已经对叫做小乙的矮胖门兵忍不住抱怨起来。

流氓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秦卫宁暗念着这条至理名言，将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他特别讨厌欺软怕硬的烂人。

而他觉得，眼前的矮胖门兵就是他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是，他掏出了手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矮胖门兵。

他沉声喝道：“把你那张臭嘴给我闭上！你再敢给我要路引，我枪毙了你信不信？”

阳光炽热，晒得矮胖门兵的脸由红转黑。

空气也变得越发干燥，像是有一点火星就能将这里引爆似的，让人觉得压抑……又有些期待。

受够了门兵们气的老实百姓，都打心底里盼着这青年男子怒发冲冠，赶紧先在这帮可恶的门兵里面挑出两个弄死再说。

矮胖门兵喘开了粗气。

这不是吓得，他根本不知道对着自己脑门儿的黑色玩意是干什么用的，所以无知者无畏，并不觉得危险。

枪毙这个词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但结合青年男子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估计和‘弄死你’是一个意思。

所以，他气坏了。

娘的……

任你是什么身份，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目无王法呀！

哥们儿穿着的这身官衣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不容反抗的王法啊！王法！难道你不知道吗？

哥们儿跟你要路引，合理合法，你却说要弄死哥们儿？？？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其他几个门兵也又惊又怒。

他们都是油滑的人物，干的又是专门拿眼睛看人的公差，自然能瞧出眼前男子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

但再硬，也不能拿豆包不当干粮，拿门兵当他娘的小民对待啊！

当哥几个不要脸面吗？

门兵也是兵啊！

“不会是没有路引吧？”

“赶紧拿出来，别惹事！”

……

门兵们呜呜喳喳的喊叫起来，手里的红缨枪乱晃，大有一副将青年男子立刻、马上、直接就捅死在城门口的架势。

秦卫宁皱了皱眉头，他把伸直的手臂蜷缩了一下，动作利索的将手枪上了膛。

古代的官差兵丁，自己应当是不用怕的，他们拿的那破红缨枪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威胁，更别谈威慑力。

而自己哪怕将他们打死一两个，后果估计也不大……

实在不行就不进南京城了，把人打了之后自己就进山找蓝星。

凭着手枪的震慑，这时的官府估计也不会派军队去围剿自己。

想清末时期的盗匪康小八，那小子除了心狠手辣之外什么能耐也没有。

但却仅凭着一把左轮手枪就能纵横京津两地，想杀谁就杀谁，而清朝官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拿他没办法……

康小八拿的是左轮，自己拿的是格洛克，自己背后还有蓝星那种不是人的存在……

明末时期的官府，也不可能比清末时期的官府更强，毕竟相差了两三百年。

虽然清朝开了历史倒车，可同样是皇朝末期，就官府的执行力来说，谁也别笑话谁。

再说了，自己打死打伤的充其量就是个小小的门兵罢了。

这种低级差人在朝廷官员眼中，死了就死了，就当死了只臭虫。

根本不值当的为这种小事去招惹有手枪的狠人，万一狠人报复坐堂的大老爷呢？

脑子里有了计较，秦卫宁就开始瞄准，琢磨着是先废掉矮胖门兵的一条胳膊呢？还是一条腿呢？

还是腿吧，腿粗，容易击中。

直接瞄准脑门儿，把对方打的脑浆四溅，秦卫宁自知目前还没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

但打四肢，他却能狠下心来。

就在秦卫宁热血上涌，准备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耳道里突然传出的严厉制止声，把他从前所未有的状态里给惊醒了过来。

“住手！你面前的不是NPC，是活生生的人！你不要把穿越当成是游戏，你所处的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现实世界！”

不是游戏……

秦卫宁一愣。

是啊，这不是游戏。

在游戏里，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反正在虚拟的环境中，做什么都不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但是现实社会里，人总要心存畏惧。

畏惧不是怕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遵循内心的道德，对一切生命都会自然而然的产生敬畏。

就如同，无知的孩子可以残忍的杀死小动物，正常的成年人却连虫子，都不会没有缘由的故意去踩爆一样。

可自己刚才为什么差点就……

是因为看到了那么多卖儿卖女的苦人？

是因为最直观的贫富两极化让自己愤怒了？

是因为这些门兵的行为太过可恶？

自己拿到手枪时还言之凿凿的对蓝星说：自己有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转眼间，就险些拿着现代武器对古代人发动一场小屠杀。

可能是，再有正确道德观、价值观的人，来到没有道德的社会，都不能保持住本心了……

也可能是，自己于这个古老的时代初来乍到，并没有试着把自己给融入进去。

反倒让自己因经历穿越而产生的莫名情绪给影响到了外在行为。

一时之间，秦卫宁想到了许多……

通过摄像头观察到他并没有开枪杀人之后，耳道里，蓝星的语气恢复到缓和状态。

“我并不是觉得你不该杀这些门兵，事实上，他们也是我要打倒的吸血虫中的一分子，谁知道他们以前干了多少坏事呢？我只是认为，干伟大事业，不能逞匹夫之勇。”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拿着现代产品去城里换取干伟大事业的启动资金。只要将那伟大事业做成，不光这里的门兵，全天下像他们一样的门兵，都会被时代潮流所消灭。那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比你一个个杀要更有效率。”

“所以你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打乱了向成功迈进的脚步，和开展伟大事业的进程。”

秦卫宁对蓝星讲的这些，不大听的懂。

只是想到对方曾说什么向往推翻封建皇朝的革命时代，想要亲手砸烂王侯将相们的狗头……

便也就对这些话有了个模糊的理解。

他当然没心情细想下去，更不可能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一样，就在这里跟蓝星说起话来。

他先收回手枪，一边按照不久前学会的技术退膛，一边对矮胖门兵说道：“你让我进城，我送你们点安全套，安全套可以吹成大气球给家里的孩子玩。”

“什么？”

矮胖门兵觉得这个举止荒唐，胡言乱语的人是个疯子！

刚刚还是一副要弄死自己的样子，一转眼，却变了脸，好言好语的说要送哥几个东西？

早他娘的干什么去了！？

“少爷！”

才挤过围观的人群，想要进城，又不可避免的被对峙的双方给挡住的四虎子大吼一声，激动的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