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宁半推半就的随着四虎子跑进了南京城。

等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彻底远离了那混乱的城门口时。

他停下脚步，挣开了四虎子的拉扯。

“四虎子是吧？”

没等对方发问，秦卫宁率先开口，叫了一声。

既然已经摆脱了那些拦路的门兵，秦卫宁觉得自己该跟眼前这个人分手了，他说道：“我跟你讲啊，你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家的少爷。”

“你怎么不是？别停下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

四虎子的大圆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不相信的都有点儿理直气壮了。

他又一扯秦卫宁的衬衣衣袖，火急火燎的拉着后者往前走。

其心情之急，力量之大，若不是秦卫宁的双腿和腰肢一直绷着劲儿，都能被他给带着飞奔起来。

秦卫宁：“……”。

也不知这四虎子是怎么回事，非认死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什么少爷。

还跟奔丧似的那么急，连听自己解释的工夫儿都不给。

蓝星倒是感慨万千：“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想睡觉就有枕头！你跟他去，就在这个时代有了正经的身份了，省了不少事儿。”

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秦卫宁不大敢相信。

但由于他是第一次来这古代的南京城……

说实话，后世的南京城他也没去过。

所以他对这个古代、现代都比较陌生的城市，正属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有这么个看起来对自己很熟悉的四虎子带着，就让他打心里产生了那么一点儿依靠感。

如此，虽不情愿，可也不好翻脸。

只想着等会儿再把误会解释清楚，然后凭着自己与对方少爷长相酷似的关系，也跟四虎子攀上些关系。

那样一来，无论是到哪里卖东西？还是到哪里吃饭和找落脚地？总归是有个可以打听的人……

两人脚不停步，四虎子只顾埋头带路，被他拉着的秦卫宁，眼睛可却没闲着。

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好奇的四处打量，想看看这几百年前的城市与市民，都是何等样的风貌？

初看之下，确实有点儿意思。

成片的古代建筑，各色各样的古代人物，跟拍戏一样，多么的新鲜！

但慢慢的他也就看乏了。

那么点儿意思，在他心里也就变得没意思了。

古人和今人，说是差着几百年的时光，其实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物种。

除了衣冠服饰之外，就跟后世大街上的路人没有什么不同。

哦，在人群的层次来说，也并不是完全一样。

别看古代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形形色色的，但两性的比例相差很大。

在路上走的女人特别少。

一百个人当中，可能就四五个是女的。

而这四五个，除了几岁大的女童之外，就是四五十岁的妇人。

二八年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不能说是没有，但少的也跟没有差不多。

不用问秦卫宁也知道，这是封建礼教导致的。

他是给小学生教历史常识课的，读过一些古文，自然也研究过一些古代的风土人情。

范进中举一文里的主角范进，刚一出场就中了个秀才，是绝对的知识分子，在古代更是属于很有身份的人物。

可当他家没有米下锅，他老娘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却让他亲自去把家里生蛋的母鸡，拿到集上卖了换米来吃。

试问这等小事儿，怎么不让他那头发长见识短的媳妇儿去干？

反而非要支使他这个秀才？

就是因为在古代，女人们要恪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同例的还有水浒传中的潘金莲。

她丈夫武大郎上街卖炊饼的时候，她就得关好门在家守着。

即使内心再空虚、再寂寞、再冷，她也只敢趴在二楼的小窗户上拿小棍儿砸西门庆，而不会直接到大街上跟帅哥们撩骚……

这些虽是小说家言，但也是符合此时代的社会背景的，并不可能无中生有。

其实古代女人的不出门，也不仅仅是意识形态所导致的，它还在受着社会环境的限制。

在古代的社会里，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随便出门那可是会惹祸的。

同样是水浒传，林冲和他媳妇儿就充当了反面教材。

他媳妇儿去东岳庙上香，被闲逛至此的高衙内遇见，将她给好好调戏了一番，并由此直接导致了林冲的家破人亡。

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所以，在古代但凡是有条件的女人，都不会轻易上街。

如果敢上街，尤其是一个人上街，那十有八九要被街上的地痞流氓调戏。

碰上拐卖妇女的，后半生都得活在地狱里。

如此想的话，这时代要求女人们深居闺房的意识形态，可能也有保护女人安全的这一层考虑。

而意识形态使得普通男人把丑妻、近地、破棉袄中的丑妻，珍视为‘三宝’之一，应该也是在保护普通男人。

而不仅仅是单纯地调侃和自我宽慰。

丑妻和破棉袄一样，都不容易招人惦记。

你要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男人，还想娶个漂亮媳妇儿，在现实生活中上演一出‘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戏目。

且不说那漂亮女人看不看得上你，就是真让你娶到了，你守得住吗？

你难道忘记林冲的经验教训了吗？

他林冲还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外号叫做豹子头，猛的很。

然而，他豹子头都顶不住漂亮媳妇儿所招致的后果，一般人就更是白给……

大大小小的原因，造成了秦卫宁在街道上所见的男多女少一幕，虽以想得透彻，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奇怪。

社会环境虽然可以决定意识形态，但意识形态也能改变社会环境。

脑中依然记得自己上大学时，在图书馆里读过的一篇古文。

那是万历年间的进士，顾启元所写的《客座赘语》。

书中说：“南京在正德以前，风尚最为醇厚，妇女以深居不露面、烧饭酿酒、针织女工为常，珠翠绮罗之事少。”

“而到万历年间，俗尚日奢，妇女尤甚。家才担石，已贸绮罗。积未锱铢，先营珠翠。浓妆艳抹，招摇过市，着装与娼妓无异。”

……

把女子们穿衣打扮、上街游玩的行为，比同为娼妓？

说得多么的臭不要脸！

古代文人非得把女人都给变成不打扮、没情趣、死守家中、两眼呆滞的傻妞儿，估计才能甘心。

可他秦卫宁亲眼所见的，与文章中揭露的‘世风日下，笑贫不笑娼’并不相同。

想了想，他觉得明末时期，年轻女子的出没，应该也是分繁华区和居民区的。

内秦淮河与外秦淮河的两岸，还有部分名胜之地，以及风化场所，或许可以看到文章中描写的情景……

秦卫宁之所以在‘人’上面琢磨了许久，主要是古代街道的模样，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片，但也没觉得怎么繁华，更不会像土包子一样感到震惊。

明代南京城给他的初次印象，就和后世的四五线城市差不多。

嗯……对！

把两三层的小楼换成青砖青瓦的平房，柏油路换成青石板道，滴滴叫地汽车换成哞哞叫地骡马，还有最操蛋的人抬轿子。

绿化带、垃圾桶、电线杆……全部移除，再把满地的烟头儿和塑料袋给清理干净。

大改一番的四五线城市什么样儿，南京城就什么样儿！

古代人到了车流如龙、高楼林立、人口千万的现代一线城市里，肯定会被吓尿。

而秦卫宁到了古代城市，哪怕是在明末数一数二的大城金陵，他也只感觉不过尔尔……

“有这么一种骗术，骗子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人，连哄带骗的诓去店铺里买东西。选好东西后，骗子又说没带钱，便把那人留在店铺，谎称自己回家取钱，然后便拿着东西逃之夭夭，留下受害者和店铺里的人打官司。”

“你刚才的言谈举止，在古人眼里肯定不正常，把你当做容易欺骗的傻主儿，也是极有可能的……但这个四虎子应该不是骗子，我看他的情绪挺真诚的，这个轻易装不出来。”

在穿街过巷的时候，沉默了半天的蓝星，突然开口给秦卫宁分析了一番。

秦卫宁收回心思，好好考虑了一阵儿，也觉得四虎子不像是骗子。

只是人有点儿憨，眼神儿也实在不大好。

刚才在行走间，自己一边看四周人物，一边又跟对方说了几次他认错人了，他就是不信，非说自己是他看着长大的少爷。

自己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还说什么自己跟他是一起撒尿和泥玩大的，这要是还能认错，他就把眼珠子扣下来当泡踩！

秦卫宁也是无奈了。

为了等四虎子发现自己不是对方少爷时，而不至于落下个不主动解释的埋怨。

已经没心情把目光放在周围的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四虎子，我真的就不认识你啊！”

“你……少爷，你不是患了失魂症吧？肯定是！你口音都变了，都不是咱老家那味儿了。”

四虎子脑补起来，也是有够天马行空的。

“神特么失魂症，我又不是魂穿，身体百分百原装啊！”

“少爷你说的是什么呀？我一句都没听懂。来来来，把包袱给我背着。”

“不用……”

秦卫宁伸手一挡，突然惊叫道：“哎？你是不是就冲着我的包袱来的？”

不管上学时期，还是教学时期。

秦卫宁都在老师那里学习过防拐防骗知识。

每到假期，他也给自己的学生们三叮咛四嘱咐，让他们相信，这个社会上是真的有坏人！

由此种种，再加上一些亲身经历，便造成了秦卫宁对陌生人的戒备心很强。

话说，他们现在所走的地方，可越来越偏僻了，能看到的行人也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