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宁与四虎子走在回南京城的小路上。

为了赶时间，两人脚步急促，但嘴上其实也没闲着。

秦卫宁心里虽然还对自己跟姜家少爷长相一样，胎记相同而觉得不可思议。

但既然他已经打算冒名顶替，便也就不再想为这玄而又玄的事情多费脑筋了。

为了尽快的融入到这个家庭里面，同时也对家中的两个仆人加深了解，他向四虎子询问了许多事情。

老夫人的离世让四虎子心情低落，这会儿并不大爱主动说话。

但四虎子也终究不是没经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小孩子。

心境已经成熟得很了。

所以能克制住心里悲怆的情绪，而尽可能详细的，向他的少爷诉说，对方想知道的一切。

因此，一问一答的言语，便伴随着微风吹动高粱叶的簌簌声，从庄稼地里不断传来……

“哦，原来你是我的长随，怪不得你先前说，我是你看着长大的。”

打听了姜家在河南和来南京后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秦卫宁觉得那些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义，便问起了四虎子跟素云的家世，与他们在姜府都具体做些什么。

素云的原生家庭较为简单，就是一个在这时代多不胜数的贫困农户，卖女儿之前与之后，都跟姜家没什么联系，四虎子知道的便也就不多，说起来也是一句带过。

至于四虎子本人，和姜家的关系则要复杂一些。

他家跟老夫人的娘家确实是亲戚，但血脉远的也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除了过不下去时，会去求老夫人的娘家接济，而人家看在几十年前到底算是一家的份上，多少会给个三瓜俩枣帮他们应急之外，互相间走动的并不亲近。

四虎子在十来岁的时候，家乡先是大旱，紧跟着就出现了匪患，死了许多人，他爹娘也就是在那一年都入了土。

按照以往的惯例，没饭吃的四虎子，自然就要去家大业大的亲戚府上投靠。

那时，老夫人早已经嫁到了姜府，四虎子也就算是姜府的亲戚了。

所以凭借着与老夫人沾亲带故的关系，他最终就成为了姜府少爷的长随。

长随并不同于普通家仆，平时也不做府里的杂事，而只为主子，也就是他的少爷一人跑前跑后。

事情少不说，还能经常跟着少爷出府办事，属于是很体面的工作了。

由于服侍的是姜府的未来主人，所以他在一众下人里面的地位，也仅次于府中的管家。

与素云那种有契约在身的家奴，就更是有着云泥之别。

虽同属于个人的下人，但素云是主人的终身附属品，四虎子却跟主人算是雇佣关系，也没有签卖身契。

这种关系相当于商铺里的掌柜和雇工，给你钱你就干，不给你钱，你也可以走。

是有选择的权利，和人身自由的。

如果不是四虎子念着老夫人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又在年少时让他进入姜府混口饭吃，而没饿死街头，算有救命之恩。

那在姜家破落之后，他若想走，老夫人是没有理由留他的。

只是这人太实在。

本来是姜府的主人花钱养他，来南京后变成了他打短工养主人，赔本儿的买卖愣是干了四年多，还依然无怨无悔。

老夫人临终前又要求他养着少爷，他也一口答应下来，而不想想这样对他自己是否公平？

由此可见，这个人是没有自我的。

甘愿迁就他人，特别在意他人的感情和需要，十分热心，只要能帮助到他人内心就会觉得满足，而常常忽略掉自己的需求……

这种性格的人，好比基因被改良的最好的韭菜，此时的地主阶级和以后的资本家阶级，肯定都爱死这种人了。

也幸亏他今天找到的少爷，是自己这个冒牌货。

不然，绝对要被如假包换的那位，给割到死为止。

秦卫宁打心底里不喜欢四虎子这样性格的人。

哪怕从事不关己的角度上看，他也都觉得对方活的太憋屈，太虐，比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要更加的可怜与可恨。

但想到自己以后要干的事业……

那在起步阶段有这么一个忠心的帮手，其实也不错。

最起码省下了培养下属对事业忠诚、热情的口舌和工夫儿，只以主子的身份支使他做这做那便好，而不必一条条告诉他为什么而做，为谁而做的问题。

反正，四虎子不管怎样，都是会尽心的去帮助自己这个少爷的。

而视他与自己同样有平等人格的秦卫宁，以后在态度和待遇上，不会亏待他就是。

“那素云以前在府里是干什么的？”

弄清了四虎子在跑腿办事的方面经过历练，秦卫宁便把话题又带回到了他另一个仆人身上。

素云到底是个女人，这个时代的女人轻易是不抛头露面的，所以秦卫宁也不指望对方能在外面帮自己做什么。

最好是当过厨娘，人也爱收拾屋子，那自己以后在吃与住的问题上便可省心不少。

“她……她是你的通房丫头。”

四虎子回答了使他短时间难以理解的一句话。

丫头就丫头，还加个通房的前缀，通房是什么意思？

这不如端茶丫头、扫地丫头、做饭丫头那般简单明了。

秦卫宁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通房就是同房？

指睡在主人房间，就和素云曾与死去的老夫人同睡在一个屋里一样？

问题是，她会干什么呢？

自己这么大的人了，一不怕黑，二不怕鬼，也不用听完睡前故事才能安眠，起夜上厕所更用不着别人给点灯照亮儿。

所以并不需要一个类似于摆设的角色。

秦卫宁不懂就问，“那通房丫头又是干什么的？”

四虎子的老脸难得红了一下，“少爷你可真是糊涂了，通房丫头，可不就是负责陪你上床睡觉的嘛。”

“哦……原来还有专门干这事儿的丫头。”

秦卫宁长长的哦了一声，心说古代的有钱男人在享受上真是玩出了花样。

成亲之后，家里有妻妾可以同床共枕，外面也有娼妓能够供其泄欲，这两条，都不违背此时的法律，已经够可以的了。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成亲之前，居然还要有丫鬟负责陪睡？

刚才他跟四虎子问了，姜耀祖少爷如今的年纪是二十岁，比自己小了五岁，走失又是四年之前的事情。

合着那小子，至少是在十五六岁时就用上两颗肾了……

还没成年，难道不影响身体发育吗？

看老夫人长的也不高，那小子要是能活到二十的话，肯定长不到自己一米八的个头儿。

这时。

不知道在做什么，而已经沉寂了好长时间的蓝星，突然间的发起感慨来，说道：

“你这个运气简直够好……刚来这个世界还没一天，就获得了生育权。要知道，在古代最起码是有五成的男人，终生都不具备繁衍后代的资格。”

生育权？

秦卫宁有些奇怪蓝星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

但对于古代的一半男人没有生孩子资格的事情，他倒也是知道的。

古代社会的底层家庭，生孩子除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剩下的原因，就主要是为了给家里多多增加劳动力。

而女孩儿在传统上没有延续香火的资格，成年后体力也比男人弱，还早晚要成为别人家生孩子的工具，是赔钱货。

所以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底层家庭都不愿意生养女孩儿。

但这个意愿，不是人能够在怀孕之前决定的。

所以，家中假如不幸生了许多女孩儿，又养不起，那便要丢弃。

儿子则就不同了，儿子是养老的依靠，儿子多了没人敢轻易欺负，家里再穷也要尽可能的都给养大，卖都舍不得，丢弃的事情就更少。

女孩儿是婴，男孩儿是子。

从古至今，也基本都只听说过弃婴，指把刚出生的女孩儿丢弃。

弃子则多是围棋术语，很少有人会把它和丢弃儿子的行为联系到一起。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古代的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少。

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又要多吃多占，从一妻一妾搞到妻妾成群。

那普通男人打一辈子光棍儿的几率，便无会限制的增加，说五成都可能保守了。

参考某些文献中的真实记载，一个家庭有好几个儿子，但因为穷，就只能让长子负起繁衍后代的责任，娶妻生子。

剩下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便终身不娶，成为给长子一家无偿奉献劳动力的佃农与帮工。

这还是受礼教观念所影响的家庭。

在更落后与贫穷的地区，兄弟几个合娶一位老婆，不分那个老婆是谁的嫂子，又是谁的弟媳，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如果把中国上下五千年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并又忽视科学技术提高了生产力的作用，后世那段普通男人都能娶上老婆，平均一人一个的和平时期，在大整体中，其实是特别异常的。

在古代，若想也实现每个普通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那必然是在一场大规模、高烈度的战争之后才有可能，比如明初。

因为战争不像天灾和瘟疫那样无视男女，一概都杀。

一来上战场的都是男人，男人死多了，女人就够分了。

二来女人可以生育，是一个国家人口昌盛的基础。

所以战争双方，便都不把敌国的女性当做敌人来杀，而将她们看做钱粮一般可以掠夺的财产。

而在古代的和平时期中，穷人就不大应该娶老婆，也不好娶。

毕竟随着女人的稀少，娶老婆的成本是越来越高。

穷不过三代，你如果都穷了三代，那你拿什么去争夺女人这种稀缺品？

自然就在第三代绝种了。

富不过三代，富人从富裕阶层跌落下去，再穷三代，也自然就绝种了……

繁衍是场淘汰赛，众多的父系祖先，最终只有那么几个能把血脉延续到后世去。

秦卫宁的思维发散开来……

从男多女少的原因，想到了一个个家庭的开枝散叶与血脉断绝，古中国的人口数量，被男尊女卑的传统，和有限的农业资源给锁死在两亿以下……

到清朝中后期，因为税收制度的改变，跟引进的高产农作物大量种植，人口翻倍到四亿，但土地超负荷运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遇上利益集团侵吞国家财政的皇朝通病，便逼起了太平天国，一下子就打掉了一亿人口……

再等到生产力因化工大发展与女性地位的提高，造成人口大爆炸……

当思维里蹦出了‘淘汰赛’这三个字时，秦卫宁忽然就猜到蓝星为什么会说出‘生育权’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