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姜瞬间安静下来。
就是因为明白,才体会到割心的痛。
记忆中,最爱的白衣少年温柔浅笑的模样,是她情窦初开时最美好的眷念。
可突然有一天,他对她不再温柔,不再有耐心,不再爱慕,不仅处处躲着她,还时不时地惦记着她的性命。
她曾努力挽回他的情,他们的美好记忆,可结果呢?她得到的不过梦一场,痛一生。
“你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时的消遣品罢了!”他抱着不着一物的妖娆女子,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那眼神饱含浓浓的鄙视和厌恶,口吐句句戳心的话。
直到她亲眼看着他刺死自己唯一的兄长楚文宣,直到她心力交瘁,晕死过去,都不愿承认曾经倾心相待的恋人,会成为彼此最厌恶的存在。
“爹,你以为楚相逢傍上了秦陌,就可衣食无忧了?哈哈……”她露出癫狂笑容。
“她不一样!”楚冉坚定道。
就那夜他所见所感,他就知道自己从未真正地认识过那个看似疯癫的少女。
“不一样?她有什么不一样?”楚文姜大吼,“爹,你看着吧。这个世界最无情的就是皇室子弟,楚相逢的结局不会比我好!”
她会夜夜诅咒这个贱女人,不得好死。
华氏心生无尽悔意。
今日楚文姜对楚相逢的恨意,本应是她所期待的。可时至今日,她们还需仰仗着楚相逢生活,贸然得罪对方,绝对不是上策。
早知今日,她当初又何必因为妫息,而把自己的怨恨和嫉妒发泄在楚相逢身上。
悔不当初!
诺大的院子,没了楚文姜的疯癫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楚冉坐在石凳上,看着茶盏中的茶叶浮浮沉沉,心生酸涩。
两年来,同僚排斥,君王忌惮,连带着自己唯一的对手兼好友英武侯也身死战场,他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不禁回忆起,年少时父亲的谆谆教诲,耳提面命:“忠君报国!”
看着院子内,凋零的大树,只余光秃秃的一片,他的心也随着那落叶归根,沉寂下来。
戎马大半生,他忠了君,报了国。
可得到的又是什么?
君王非但没有信任他,反而处处忌惮他,甚至想方设法地给他安插莫须有的罪名,计划杀死他。
那些曾经高呼他为战神的百姓呢?
在听到他各种罪名之后,连核实的想法都不曾有,就跟在他人身后,唾口大骂他不忠不义。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民心,却从未真地向着他。
自小根植在灵魂深处的愚忠思想,让他不敢反抗。
甚至在被秦陌救出南楚,他亦未生出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抱着一丝侥幸,想要挟持秦陌的太子妃,重创秦陌,重创北秦。
意外总比计划来的快。
在见到楚相逢的第一眼,即便对方周身气势不同,他相信那就是她,是他思念了两年的女儿。
可,再相逢,他却唤不出“相逢”这两个字。
两年来,楚冉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
如果曾经,他足够勇敢,不让相逢嫁入英武侯府,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半生后悔的境地?
可是……
他闭上浑浊的双眸,眼角沁润出浑浊的泪水。
他老了!
天下不再是他们的天下,而是年轻一辈的天下。而女儿,也不是他的!
曾经的他有多么自信昂然,意气风发,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的无力和颓然。
就这样吧,接受平凡,好好地过完下半生吧。
没了君主,他不需要忠君;天下再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百姓能够左右的。
*
刚回到未央殿,楚相逢快速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扔到火堆里。
“阁主?”阿甜不解。
阁主不急着吃饭,不急着发呆,急着脱衣服烧衣服。这是怎么回事?
“有毒!”楚相逢轻声解释。那楚文姜是下了决心要杀了她。
阿甜愤怒地卷起袖子,抽出盘腰软剑。
“阁主,别拦我,我一定要杀了楚文姜那个小贱人!”
半响过后。
“阁主,你怎么不拦着我?”
“我看你演的挺深入。”
“那我不是气愤吗?阁主,其实不是我不敢去杀了楚文姜,只是怕你……”阿甜的声音小了不少,“我只是怕阁主你不高兴。”
“哦?”楚相逢若有所思。
两年来,阿甜的性子倒是仔细了不少呢。
阿甜偷偷瞥了一眼白衣女子,见对方一脸轻松,丝毫不介意的模样,这才壮着胆子解释道:“别看阁主你好像真不在乎将军一家,实际上我知道,阁主你比任何人都宽容。”
“这你都知道了?”楚相逢觉得好笑。
“当然了!”气氛愉悦,似是受到了鼓舞,阿甜的声音大了不少。
“以前华氏和楚文姜做了那么多坏事,阁主你都没有介意。以前我不知道阁主你的实力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更清楚了,阁主你是个大度的人。”
“其实……”楚相逢脸上火辣辣的疼,想解释,却被阿甜抢了话。
“阁主,你不用解释,我懂的。阁主你其实还是期待有一个完整的家,哪怕这个家伤害过你。”
“不,阿甜,你误会了。我……”
“阁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虽然我看不惯华氏那对母女,很想立刻杀了她们,但是为了阁主你,我会忍受下来的。”
说罢,她露出一副隐忍到极致的痛苦模样。
楚相逢:……
其实,她真的只是懒而已。
“阁主,清影大哥那里……”阿甜低下头,双手拌在一起,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们……”
“你喜欢清影?”
“阁主,他教会了我武功,还教了我很多其他的知识。”
“你喜欢清影。”
“他就像我的兄长一样,我只是担心他而已。”
“你喜欢清影!”
“阁主,清影大哥出身不凡,实力不低,待人诚恳,更没有那些身处高位之人的高傲和傲慢气焰。他说话时轻声小语,从来不会苛责下人,更不会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对别人发脾气。不喜欢他的人,我想应该算不上人吧。”
楚相逢轻哦一声,“今晚我们就……小心!”
长剑破虹,带着不可抵挡之势,自黑夜中袭来,楚相逢一手将阿甜压下,脚尖一踢,长剑深深嵌入墙壁之中。
紧接着,风声夹杂着刀剑嗡鸣声,大批黑衣人快速闯入。
“阁主,这……”阿甜越打越艰辛,暗骂一句:平时见秦大好似无处不在,今日怎得就玩失踪了。
还有其他的侍卫们?在哪里?都集体失踪了?还是说自己先跑了?
这些胆小如鼠的混账们!
楚相逢看着面前一个个只露出阴兀神色的双瞳,心生愤怒。
“你们是谁?”
无人回答。
楚相逢也不坚持询问,脚下生风,以一种看似无序实则诡异的脚步,游走在众人之间。
只是眨眼功夫,那些蒙面黑衣人站在原地,举剑的举剑,弯腰的弯腰,寒风起。
“唰”的一声,蒙面人齐齐倒地,瞳眸大睁,面上残留着死前的不可置信和震惊。
“阁主?”阿甜捂着被刺中的左手,一瘸一拐走来,“这件事我们必须得告诉给太子殿下!”
刺客能够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闯入东宫,绝对有大问题。
“不用了!”楚相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看向月下西山,视野中最高处的地方。
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进未央殿。
有些事,她可以装不知。
可有些试探,却是她不能触及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