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凝脂
拿下辽夏城的那一天,崆峒茗意气风发,身后的崆峒家将呐喊不止。
鬼刃被断成两截的尸身谡深始终未曾下葬,因为他要让自己最忠诚的侍卫看看,看看他终究拿下了辽夏城,拿下了将他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怨主。
崆峒茗主礼,将鬼刃的墓碑起在辽夏城的封地之上。
“鬼刃,你替我看守着这座城池吧。从今往后,它就是浠水郡都百姓的了。从此以后它就是浠水城。”
侍卫跑来,按于马后,“亲王……”
“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我们从八个方向各派十人找去,都没有拔刀的下落。”
谡深轻轻点头,并不意外啊,那个人是鬼刃的师弟,是刺客出身,敢于接下取柳千颜性命的活……他猛然顿住,他是柳千颜挑选的人,柳千颜精怪至此,怎么可能看走眼?
“去!把柳小姐请来。”
可是柳千颜却不见了,与拔刀一样,无影无踪。
辽夏城大局初定,谡深担心谡子谢回城反哺,于是日夜提防的让人守着。
崆峒茗一力向前,“亲王,让我去捉拿拔刀。”
谡深看着他,身上已然有了几分鬼刃的悍勇。只是眉眼间依旧是青葱少年。
“崆峒,之前我怀疑过你。”
崆峒茗似乎有一抹无奈,“崆峒家确实效力于东周人,这我无话可说。但那些都是家中长辈的选择,而并非我和家姐的。”
“你当真毫无牵挂,愿意效忠我?”
“亲王,我崆峒茗并非不懂道理的人。虽然亲王不肯收我家姐,但这也是亲王的选择,亲王从未许诺过什么,一开始的拒绝总好过日后的辜负。我本亥朝子弟,是该效忠亥朝,只不过皇城之中亥王早已令我们寒心,故而只求自家兵强马壮,可我崆峒家的家将刀枪并非对准亥朝百姓的。鬼刃师父是我真心佩服的人,既然鬼刃师父愿意选择亲王效忠,我信得过鬼刃师父的判断。”
“好。”谡深过去搀起单膝下跪表忠心的崆峒茗,“只要崆峒家不与我正面为敌,我也不会再追究崆峒家背国投敌之过。”
“谢亲王。”
“柳千颜她并非你们表面上看到的寻常女子,她身后关系着整个北疆一个极其庞大复杂的传说。那也是亥朝开朝之初的传说,她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属下明白了,亲王。属下会把柳小姐和拔刀找回来的。”
谡深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是拔刀带走了柳千颜?”
“并非拔刀带走了柳小姐,而是柳小姐自己跟着拔刀走的。”
“我询问了亲王府的侍卫,他们看到有人驾了一辆马车停在亲王府门口,只是没有人看到过柳小姐出门。有个侍卫看见了驾马车的人,相貌很似拔刀。但那个时候拔刀已经带着属军随同亲王前往辽夏城了,因此他们并不敢说,此人就是拔刀。”
“你如何敢说此人就是拔刀?”
“因为在我眼里拔刀就不是什么好人。”
谡深默了一默,果然是崆峒家小少爷呀。
“让你去找,你能找到他?”
“在别人眼里,他是不在鬼刃师父之下的刺客。”
“那在你眼里呢?”
“在我眼里,他就是拔刀,一个江湖客而已。”
就像哀兵易胜,崆峒茗对于拔刀的仇隙也令他更迫切的想要找出他。
他独自一人,一路尾随,被拔刀设下的陷阱诓骗了无数次,一次次的从陷阱里钻出来。或者是找着找着,就发现这个踪迹好像凭空消失一样,于是明白了自己又找错了方向。
就这样磕磕巴巴,崆峒茗终于在一处小镇追上了拔刀。
但是这个时候崆峒茗也暗自后悔了。
他应该多带一些人出来。
虽然放了口信回去叫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
现在又不敢轻易在拔刀面前露面,论单打独斗怎么可能是拔刀的对手?
只能暗中盯梢,可是拔刀如此警惕的人,崆峒茗也知道自己盯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他看到柳千颜穿着一袭长袍,连头带脚的覆盖其中。
因为打扮的干净利落乍看起来雌雄莫辨。
而且拔刀也不让她说话,所以旁人只以为是一个江湖客带着另一个江湖小弟。
崆峒茗日夜紧盯着拔刀和柳千颜暂时落脚的客栈,一步不敢离开。同时盼着自家的兄弟们尽快赶来。
这天天不亮崆峒茗正在外头凳子上打盹,听到拔刀的房间内出门的声音。但是柳千颜的房间没动静,于是悄悄避过,等目送着拔刀离开了客栈,酌情之后他没有跟上去,而是敲了敲柳千颜的房门。
若在以前,他自然先跟上拔刀要紧,拔刀算是间接害死鬼刃的仇人之一。
但是现在他听了谡深的话,柳小姐对亲王来说很重要,所以要先确保她的平安。
然而对方打开门,崆峒茗愣住。在房里的并不是柳千颜,而是他的长姐崆峒黎。
“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崆峒黎也一脸的莫名,“阿茗?你不是在相山城?”
崆峒茗先报喜讯,“翼亲王已经拿下辽夏城。是我助亲王拿下辽夏城的……”
崆峒黎似乎没心思听他说这些,目光时不时的向四处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镇子啊?不然呢。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崆峒茗依然不敢如此随意说出口,长姐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同一般,甚至超过了父亲的威严。
“这里是东周人在亥朝活动的据点。”崆峒茗的声音中都带着警惕。崆峒家虽然背后收了东周不少的好处,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东周人手中的一把利剑,一支箭羽,是随时要刺向亥朝的。
因此东周人到底在亥朝疆土上活动范围有多大,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而且父亲读书人出身,对于皇亲国室有着天性中的奴性。
崆峒茗追问到,“阿姐,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东周人约了父亲在此处详谈,偏偏父亲突然身体告急,母亲急的不知怎么办,所以才换我来。”
崆峒茗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家中什么事都要倚靠阿姐?
“那你呢?为何不在翼亲王身边好好呆着?”
“翼亲王让我来抓人。”
“抓人?难道是辽夏城的人?”
“并非如此。是北疆的柳小姐……”崆峒茗小心翼翼看了眼长姐,发现她并没有任何变化,才放心的往下说道,“有个叫做拔刀的,也是江湖刺客。带走了柳小姐。”避开了不重要的事情,解释了起来。
“你方才并不知道我在这里,是如何来敲门的?”
“我敲的是……”崆峒茗顿住了。对啊,他明明看清楚了这一间屋子里住的是柳千颜,拔刀不就住在隔壁?“阿姐,你隔壁房间住的是什么人?”
崆峒黎仔细的回忆,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从未听到过响动,还以为没住人。”
崆峒茗越想越觉得诡异,他随即找到客栈老板,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二楼天字号房左起第二间,住的是什么人?”
“让我查一查哦……哦,是个江湖客。”
“与他随行的女子呢?”
“女子?没有女子啊。他来的时候就一个人。江湖客都是独来独往的,怎么还会随身带个女子。”
“怎么可能没有女子!我亲眼瞧见的。”
“小哥,先别急……你是不是看走眼了?是有个女子,就在隔壁一间,但那是今天才来的。”
今天才来的那是他家姐!崆峒茗正要拍桌子,崆峒黎却已经收拾好包袱,匆匆赶了出来,一把拽过他,“行了,别说了。快走!”
崆峒茗不明就里,被长姐就一路拉住走。
两人才走出不远,就看到一队黑衣人行色匆匆的闯入了客栈。
“怎么回事,阿姐?”
“这些人就是东周人。”
“荆条君的人?”
“恐怕未必。”
“可与我们家联络的一直都是荆条君啊。”
“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约见父亲的人,并不是荆条君。而是东周的其他人。”
“为什么?”
“你投效翼亲王的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崆峒茗神色微微异样,“东周来的水师教头被解决后,确实有几个跑走的。但后来翼亲王都帮忙追回来了。”
“你再仔细想想?”
“当时柳小姐也在。”崆峒茗不明白起来,“可是现在我已经投效翼亲王,柳千颜为何要对付我们?”
“她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东周人。”
“那又为何不直说。”
崆峒黎深吸了一口气,“你与她又见了几次?这个女人,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阿姐,你这话倒是与翼亲王有些相似了。”
“哦?谡深他……翼亲王是怎么说的。”
“翼亲王说,柳小姐不是表面上我看到的普通人,她的背后有整个北疆?”
“北疆才是亥朝的大统啊。”
“为什么北疆会是大统?亥朝的郡都不是一直都在皇城么。况且,那北疆始终分郡自治,与我们亥朝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崆峒黎叹了口气,“让你好好看书,你不看吧。”
“又扯到那上面去了……”崆峒茗也是口气无奈。不喜欢看书也不是他的错,小的时候长姐就喜欢看书,他就不喜欢。所以舅舅才会格外高看一眼阿姐,还口口声声阿姐若是男儿身就好了,含沙射影自己就不配当男儿了?!
“亥王的先祖最早是在北疆立国的。”
“在北疆,那为何最终立都皇城?”
“因为皇城富庶啊。而且你没有去过北疆不知道,那里昼夜温差巨大,风沙缭绕,农耕、牧羊都依赖着天意。因此才会祭祀平凡,在那里有着祭司一族,是可以通天意的,为族人引来有利于生存的气候。”
“可是亥王最终放弃了北疆啊。不是开朝以来,北疆都是氏族藩王自治,几乎与亥朝毫无瓜葛。”
“有古书记载,是因为亥朝先祖答应了北疆祭司一族什么,但是并没有做到。因此北疆的族人至今生活在水声火热之中。而亥王的祖先却凭着祭祀一族的诺言,将亥朝不断扩大,将北疆摒弃在外。也就是说,并非北疆不愿归入亥朝,而是亥朝抛弃了北疆。”
“啊?还有这个说法。然而当今亥王不还是向北疆发兵了?”
崆峒黎似乎在斟酌着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对自己弟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一事不是我听任何人所说,你今日听过也只当我们姐弟之言,记在心中即好,不可再对任何人说起。”
“放心吧,阿姐。你弟弟我又不是长舌妇。”
“在舅舅家中时我曾读到过一本天机老人留下的密档,北疆气候拙劣在某一个时期将会面临一场天灾浩劫,而这场浩劫也是由于祭司一族的人过度泄露天机,逆天改命而造成的。密档上说,只有当年与祭司族立下过约定的亥王祖先能够推散这场浩劫,然而却会动摇亥国根本。因此祭司族人会定期一次次的前来寻求亥王的兑现……”
“等一等!”崆峒茗激动起来,仿佛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漏洞,“既然只有亥王祖先才能退散。那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啦。”
“先听我说完。祭司一族是天祈之人,因此长存不衰。而那个约定是以血脉铸下,因此只要是亥王祖先之后,且位居亥王之位,皆可达成。”
“就是当今的亥王?”
“不过似乎,当今亥王并不打算兑现那个承诺。”
“阿姐如何知道的?”
“柳千颜有个姐妹,被亥王处极刑于皇城之中。”
崆峒茗目瞪口呆的咬合了几次下颚,“柳小姐是北疆祭司族人?”
“北疆人很少远离疆土,听说离开疆土的北疆人会遭受天谴。而柳千颜随父柳绯君将军来到亥朝后一驻多年。只有那么想才合理。”
“阿姐,这不会都是你想的吧?”
崆峒黎白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所以先前才与你说,绝不能再流入第三人耳中。”
“但是,也不对啊……那柳小姐的年龄……”
“不死之人。”
“那不就是妖怪了么……啊!”
“也不用这么说,他们或许有什么自己的法子。”
“我想起来了。相军曾经说过,辽军攻打相山城的时候,翼亲王城中兵弱,那时候翼亲王才刚从北疆赶回来。但是,辽军攻打了一半就不打了,慌里慌张的逃走了。后来从一些辽军口中听闻,他们见到了天地异象十分恐怖,就跟天地会变色一样!”
“那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祭司一族吧。”
……
崆峒茗没有想到,自己传回消息不久,谡深就亲自赶来了。
谡深见到崆峒黎也在的时候不禁一丝错愕。
崆峒茗尴尬的解释道,“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原来阿姐也到了此地。”
谡深却并未深究。“柳千颜呢?”
崆峒茗不知从何解释了。
还是崆峒黎解释了小镇的情况,“幸好这次带来的人不多,翼亲王要多加小心。此处周围都潜伏着东周的人。”
听到东周的人,谡深表情就变得戒备起来。
“来的是什么人?”
“家父收到了东周要求会面的信函,没有表明目的。但是我到了此地至今依然没有人与我联络。”
这个时候负责打量的侍卫也回来报告,“亲王,附近确实潜伏着许多不明势力。而且人数非常众多。”
“不是荆条君。”谡深十分明确的判断出。
“亲王如何得知?”崆峒茗疑惑道。
“荆条君行事向来低调,从不会大张旗鼓的聚拢数量庞大的东周军。他的做法一直都是以弱示人,且强调他自己也是亥朝人。”
经过一夜观察后,崆峒黎也表示了同意,“这次来的东周武士,与我们平日里见到确实有所不同。他们更加警惕,而且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人。”
……
崆峒黎在崆峒茗的陪同下再次回到了那个客栈。
客栈已经完全被东周人占领,所有原本住的客人都被赶走。
不用问就知道,拔刀一定没有回来过。
眼看这两人又不识趣的回来了,老板立刻过来打发人,“唉,不好意思啊小哥,我们这儿已经被人……”包场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黑衣人走近崆峒黎,上下打量她。
崆峒茗不喜欢自家长姐被人这番打量,挺身挡住黑衣人。
“你什么人?”
“你才什么人!”
崆峒黎拨开了家弟,“西山怒海棠。”
黑衣人笑了笑,“不见死阎王。”
崆峒黎暗自提了口气,冲着崆峒茗轻轻点头。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崆峒黎的身份,“你家老头子呢?”
出言不逊?崆峒茗又要怒。再次被压制。
黑衣人得意的扬起嘴角,“年轻人,脾气别太闹心,往肚子里揣。”
“是什么人要家父?”
“你东周的老板。”
崆峒茗跳起来道,“崆峒家又不是给你们打长工的。”
黑衣人一把推了过来,“臭小子”
“阿峰。”终于有人出言制止了。
来人是个膀大腰圆,一看日常伙食就不错的家伙。
但是面生的很。
见到崆峒黎,一上来就出言调戏,“崆峒家老头子本事没有,女儿倒是出落的水灵。”扭头对着其他几个道,“是不是啊?还是说亥国的女子都是这般水灵的……”
手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崆峒茗已经侧身一击重拳打了过去。
没料想,这人体型浑圆,动作倒是敏锐,晃了晃身体就避开了。
还捉住了崆峒茗一只手,“哟吼,你是什么人,胆子还不小。就是功夫差了点,哈哈哈!”
底下人又跟着一起哄笑。
崆峒茗是最受不得嘲讽的,一激就着。
崆峒黎本来身体就虚着,阻拦不及,眼看就要打了起来。
谡深带人突然从外闯入,笑声朗朗,“没想到啊,连东周的免王都来亥国境内做客了?怎么窝在这小地方,不去皇城坐坐。”
青薄沽眼见自己身份被揭穿,却一副丝毫不慌的架势。
“你又是何人?”
谡深有礼貌的拱了拱手,“相山城城主,谡深。”
“翼亲王?!”
“正是在下。”
青薄沽暗自与自家侍卫们对视一眼,似乎在问,准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