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南北之择
消息传的很快,啪一下就传到了皇城宫廷。
谡渊坐在朝堂之上面色看似平波无澜,但站在右手一列的荆条君早已看穿,这个年轻的君主,内心开始怕了。
荆条君是从什么时候看出谡渊忌惮谡深的?恐怕从两人密谈的第一句话就注定了。
荆条君问,“亥王啊,亥王为何在翼亲王阻挠了皇城军收复北疆之后依然赐封谡深为亲王呢?”他早先就听说了,谡渊面前有一个温子合,乱出主意,后来被罢官驱逐了。
他以为是君主年轻,尚不懂事。但是看得谡渊眼底里的欲言又止,他就明白不是那么简单。
“当年先王因为不堪流民滋扰,逃出皇城,所有的兄弟、宗亲没有一个愿意赶来帮忙的,只有谡深回来了。荆条君,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我还知道谡海并非被北疆大将柳绯君所杀。”
谡渊阴晴不定的看着他,末了才点头承认,“是。与柳绯君没什么关系。是先王觉得时机不差,霄广常与另外一名皇城镇守将军下的杀手。”
“可亥王又为何不容霄国舅呢?”
谡渊年轻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疲倦,“那个人是很忠,但忠的从来不是我。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祸患。本来我也不想要他全家陪葬,是他自己过分偏执了,觉得我要将他推上绝路。而且那个时候谡深还为他求情了。”
“你答应了?”
“他是我兄长,是唯一愿意守护我的翼郡王。”
朝堂之上朝臣们每一句上奏,都像一柄利剑,一下一下的剐在谡渊的身上。
“翼亲王以数倍弱于眠煦氏族大军的兵力,守住了墨旗氏族的领地。”
谡渊默默看向荆条君,眼神中满是质疑。
不是说暗中资助了眠煦氏?以不亚于皇城军的军资辅佐起来的北疆彪悍氏族大军,如何也会败在谡深手上?
皇城军没有作战经验,见到属军就害怕了,退缩了。还情有可原的话,那眠煦氏族怎么一回事?草包?
眠煦氏并不在当年北疆封疆的时候四大藩王氏族之列,但一直以来都强势有力,甚至之后与墨旗氏族剑拔弩张。
翼亲王一个外来人,是怎么把他们压下去的?
这个困惑也同样缠绕着荆条君,于是他低下头去,装作看不见谡渊的眼神。
“亥王,如今翼亲王在北疆之上招兵买马,大有一统之势。在加上他原本在南疆的属军,这南北一合,恐怕……”会威胁亥朝之势啊。后半句话留给了亥王自己揣摩。
那些大臣的意思很明显,翼亲王分明就是有分割亥国,自立一方的动机。要尽早扼杀。
可是该如何扼杀,却每个人都语焉不详。
谡渊深感无奈,挥了挥手,下朝。单点了荆条君,“你跟我过来。”
荆条君看穿了谡渊,谡渊也知道荆条君看穿了自己,所以就不掩饰了,“世叔,你说,谡深是不是要分据我亥朝?”
谡渊从小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懂得在逆境中收敛光芒以弱示人。可惜至今,他依然是个弱者。满朝群臣,身边却无一个可重任之人。
就像在人前谡深永远是他崇敬的九哥一样,私底下荆条君不再是东周的荆条君,而是亥朝的谡荆条,底下称一声世叔,以示亲近。
谡渊并不会为自己感到悲哀,只有站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者。他就是那么一个就算苟延残喘也会活下去的皇子,才有了今日的亥王。
“亥王自己的意思呢?”
“其实,还是有一点愿意相信他的。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我看他的意思……”
“那是多久之前了?”
“这……”
“人心是会变的,亥王。野心就像孩童,会慢慢的长大,强盛,跋扈,餍足,最终随着年事老去而颓败。亥王觉得,翼亲王如今是在哪个阶段?”
谡渊被他说的心中一紧。
看着年轻的亥王眼神变得逐渐坚定,荆条君默默露出了满意的浅笑。
……
荆条君在皇城中购置了自己的宅子,宅子是以皇城中一富商的名义买下的,因此没有人知道其实是荆条君住在里面。
正门对着玄武街,是皇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但是荆条君从来不走这扇门,而是从侧门,一条几乎以为是死路,直到走至尽头才峰回路转的小巷。
荆条君今天一走进去就觉得不对劲。
四周静谧的有些诡异,而起通常会迎接他的野猫也不见了踪迹。隔了一条地下河的街上有一个鱼市,因此经常会有野猫囤积在此处,等待鱼市下摊,老板们扔出鱼下水。
一个黑影窜过。
“请出来吧。”荆条君也不做惊吓状了。若要取他性命者不会无端露出踪迹。定然是对他怀有其他目的者。
从墙头跃下的男子身型精瘦,纱布蒙住了半张脸,透出隐约的血迹。
“回来了?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那个妖女没有死,我知道那个妖女没有死……我要杀了她!”
“拔刀,你曾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杀手。我待你也不薄,让你潜伏进辽夏城,我的目标是东亲王。你却自作主张,叛变了。现在倒是有脸回来?”
拔刀噗通就跪下了,以往身上的骄傲自负目空一切荡然无存。
“是我错了!若我告诉你是谁杀了免王,你还会要我么?”
“是谁。”
“是我。”
荆条君深吸一口气。他是想直接把对方按在黑夜里,按死拔刀。但他是个理智的人,拔刀敢这样回来,敢肆无忌惮说出是自己杀了青薄沽,一定是手中还掌握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拔刀,我是很欣赏你。但天底下的刺客,不是只有你一个啊。”
“知道柳千颜秘密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知道什么?”
“我要那个妖女粉身碎骨。”
荆条君点了点头,“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吧。”
拔刀以为荆条君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自己,有些诧异的顿住了。
荆条君一手扯掉了拔刀脸上缠着的布条,一张血肉模糊,惊恐异状的脸……
“想知道为什么还留下你,不直接杀了你?”拔刀大方的承认了,“因为我也想青薄沽死啊!他仗着是青城海的亲弟弟,耀武扬威多久了?若是我真亲自动手,下场会比现在更悲惨。现在,青城海也无法确定人是不是我杀的,所以我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不过,我一定会回到东周,拿回原本就应该是我的一切……”
然而荆条君并没有明说,属于他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
崆峒茗手上颠着一只金黄色的鹧鸪鸟。
能让鸟儿停在手指上,而每次振翅的时候由于脚下无处施力无法起飞,对于颠鸟儿人的功力很是考验。
崆峒茗玩的正起劲,突然有人擦身而过,下意识脚步一扎,手上一用力,鹧鸪鸟得了施力的地方,扑腾扑腾就飞向了半空中。
崆峒茗叹了口气,“唉,可惜了。”随手捡起石子猛的飞出,鸟儿咚的就摔落下来。被一只觊觎了许久的小猫叼走了……
崆峒茗看向撞他的人,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杀人犯。
“你赔我的鸟儿。”作势吓唬道。
“崆峒少爷?”对方一张愁眉不展的脸。崆峒茗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哟,这不是属军的边将么?”
“难得崆峒少爷还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走这是我的地头,小弟请边将喝酒。”
边小贤也不拒绝,就随着崆峒茗走着。
两人酒楼坐定,换盏三巡,崆峒茗估摸着叙旧的也差不多热起来了,“边将,有话你直说呗。只要用得着小弟我的地方,我还能拒绝你不成?”
“是南疆的事……”
崆峒茗脸色冷了下来,他不愿再管南疆,谡深决定抛下南疆城池要走的时候他就说过,“你走,便是我崆峒小爷瞎了眼,跟错了主”。谡深走的是头也不回的,分明没把他真的当兄弟。
浠水郡都出身的属军中之所以对谡深忠心不二,就是因为谡深从来都拿这班将士当自家人,他说过,“没有什么是我谡深配得,而你们配不得的”,正是他这份诚心,也换取了真心。
然而,却说走就走?
“亲王还没有回去?”崆峒茗语气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边小贤正要回答,崆峒茗却已经一杯斟满的酒杯举到了他的面前。
边小贤只好先碰了杯,仰头一口闷下。
但是崆峒茗倒酒的动作却愈发紧密,边小贤也不是没有眼力的人,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崆峒茗不愿深谈。
以崆峒少爷的出身确实没有什么非要留在翼亲王身边的道理,而且崆峒家也不是南疆原住民,因为崆峒茗效力谡深,导致崆峒家与背后东周的势力彻底闹翻,如今崆峒家没有了东周的支持,真正成为了亥国境内的野生军。
若在以前边小贤看出崆峒茗无意深谈是绝对不会勉强,可如今他人已经到了这里,他离开已经被浠水郡百姓视为第二家园的浠水城自然不能白白跑一趟。
扶着喝的有些醉意的崆峒茗送回崆峒家,老管家是个开明的老人,而且从小看着崆峒姐弟长大,深知崆峒茗酒量,这位少爷是喝多就没法走回来,眼前这不仅在客人搀扶下走回来了,还给指了路,显然不是真醉是装的。
于是一手搀过了自家少爷,顺便让小厮给边小贤安排了客房。
“有劳这位?”
“啊,在下边小贤。是崆峒少爷在南疆时候的……朋友。”
老管家点了点头。
边小贤被小厮刚带走,崆峒茗果然若无其事站直了身体,揽着老管家的肩膀,“我爷不愧是我爷嘛!一看就明白我是装的。”
老管家白了一眼,“要不要帮你撵走?”
“这倒不用。之前在南疆的时候他待我也不错。”
“那少爷为何又故作喝醉不愿招待?”
“唉!你明白的呀,我爷。”
“老夫不明白。”
“他是谡深的人。”
“怎么?翼亲王回来了,找你回去?”
“这不是还没机会听他说话么……”
“要不要,去找小姐回来?”
“别别!千万别告诉长姐。她离了姐夫日子刚舒心些,别又为了我的事让她忧虑。”
老管家拨开了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要让小姐别操劳啊,你就早些娶亲生子,延续香火。老爷、夫人那头也有个交待,你看看你为了个外人,跟自己家人关系闹的如此不快……”
“得得!我爷,醉了、醉了……啊!不行了……我要倒下了,快扶住我。”
……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崆峒茗刚起来,开门等着人送水进来洗漱,就看见眼巴巴守在庭院门口的边小贤。
一瞬间,他差点直接装作看不见转身又回到房间去。
最后只好在边小贤一脸期待的讪笑中走了出去。
“边将啊,是不是客房睡的不舒服?所以没睡好?这就让人给你换一间……”
“崆峒茗!”
好了,连名带姓呼喝了,崆峒茗不好再装下去。
“边兄,我们……吃完早饭再聊?”
“我不吃。”
“我吃。”
边小贤只好陪着崆峒茗用餐,也是真做的出他就不吃,眼睁睁看着崆峒茗吃。崆峒茗吃了两口后耐不住了。
“你说,你说,我现在就听你说。”
“翼亲王不会回南疆了。”
“嗯。”他其实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
不过听到边小贤也这么断论,心里忽然觉得一松。起初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有一丝犹豫,若是谡深日后回来了,他呢?他还要不要回去。
眼下却是谡深亲自替他永绝后忧了。
“崆峒茗,你是在属军待过的人,你知道属军的兄弟都是浠水郡都的普通出身,他们不是世家子弟,不好逸恶劳,不愿为虎作伥,成为谡辟胡作非为的刽子手……”
边小贤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动容。
崆峒茗有些明白了,他不是来请他回去的。他不会请他回去了,因为对边小贤来说如今的南疆也不再是翼亲王在的时候的南疆了。
可是,“边兄,浠水城中的百姓呢?”他们中依然有一些是当初浠水郡都的百姓啊。
这是头一次,从边小贤的口中爆发出对谡深的埋怨,“翼亲王就那么一走了之了。把我们所有人留给谡辟那个二世祖?当初你就没有劝上一劝?”
崆峒茗何其无辜,但是他不想与边小贤争辩。
“边兄,如今有何打算?”
“两条。一是去北疆。”
话一出,崆峒茗口中塞进去一半的烧饼掉出来半块,“边兄啊,这……”是将所有属军的希冀赌在虚无缥缈上啊,“那第二条呢?你怎么想的?”
边小贤一脸踌躇,“你们崆峒家,能不能收下属军?”
“啊?!”崆峒茗捋了捋嘴角的碎屑,“现在的属军多少人?”
“十二万……”
“十二万!我走的时候才三万啊。”
“翼亲王走后谡辟又招募了不少人。”
“边、边兄,我家……我家跟东周已经决裂了,你知道的吧?崆峒家将都没有十二万人。属军是亲王用一整个城池养育的士兵啊,我……”一脸真诚的看着边小贤,“我有难处,你能理解吧?”
“明白、明白。那……我们只有去北疆了。”
“谡辟那个人,真的不行?可是之前的时候看着挺可靠啊。”否则谡深也不会把城池托付给他吧。
“那是翼亲王人还在!他都是演给亲王看的。”
“哦?如今如何了?”
“他有个侧夫人。”
“我记得!叫……曲忽,对吧?名伶出身?”
“就因为浠水城中有个小姐不小心买走了曲忽在城中衣铺定制的百鸟莲招裙,也许是那店小二疏忽了吧。后来人家小姐家人也连夜将衣服完整无暇送回去了。曲忽却觉得对方穿过了,非认定那家小姐嫉妒她貌美,要以衣代人阴咒她……”
“啊?阴咒是个什么。”
“就是请巫婆作法诅咒她,因为只有衣物所以我们那里叫做也阴咒。”
“可衣服她都没穿过吧?”
“就是啊!谡辟也不知怎么想的,立刻就派了属军前去,不仅将成衣铺子一把火烧了,连人……店家一家人和小二都被关在里面。”
“什么!?”
“还没完。那家小姐被扒光了示众。结局就是,那一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服毒自尽了。”
“他如何能指挥属军干出这等事!”
“那都算客气的了。你是没见到,东亲王一家,以及辽军,被抓到之后,没有一个幸免于难……”
崆峒茗狐疑起来,“谡辟似乎不是那样的人啊?我怎么记得,亲王与我说过,他信得过谡辟,就是因为谡辟收留了侧亲王谡海的家眷?”
“那是以前了!自从来了这位曲忽夫人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