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就此一别而过
“亲王,白姑娘来了。”
郡安小声提醒着谡深。与属军中老部将正在商议要事的谡深警惕的停了下来,白灵注意到一群男人眼神直刷刷的盯住了进入军营的自己,不由得脸色微微泛红起来。
她本不是什么娇羞的千金大小姐,反而是在红姑身边见惯了男人,更见惯了与曲忽这等官伶胡闹的老爷们。可是在谡深面前,她依旧想要捡起一些女子的矜持,一矜持便就不自然起来,于是更加局促。
谡深悄摸而又坦然自若的合上了面前的军部图。若无其事交给属军中的一人,“你们先去吧,就按照刚才的部署来做。细节,之后遇到了问题再来与我说。我与白姑娘有话要商量。”
将士谨慎的接过了图,藏于袖子底下,这才转向白灵正面行了个礼。
他们都听说了,这些年在暗中操纵着属军和相军劫掠无度的人就是这个丫头。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为虎作伥而不自知,真正蠢人一个!
然而属军在南疆的风评也都败在了这个怅女的手中。都以为是洛郡王只手遮天目中无人,原来洛郡王早已是具行尸走肉。
瞧着将士们退出去,白灵既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被轻视了。
“怎么都走了?难道我就不能来听听你们谈正事?”
谡深起身让座,同时暗中扫视了一周军帐,确保没有什么不能被她瞧见的东西留在外面。对郡安捎了个眼神后,边郡安就心领神会走了出去。
“不知白姑娘这话是自己在问的,还是荆条君在问呢?”
白灵一愣,随即有些生气,“在亲王眼里我就这般不可信?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受师父指使的嘛?我自己没有脑子是不是?”
谡深听她语气不擅,也不继续纠缠。跟个女子纠缠,自己总归是要落下风的。
“今日怎么突然有空来军营?平时不是都不喜欢军营?”
“受了师父之托,不敢不来啊。”索性意气用事起来。
谡深顿了顿,分辨她这话几分真假。白灵终究是笑了起来,“想多了吧,我就是来走走。顺道,来看看亲王。”
“是怕我在军中有什么动作?”
“亲王准备有什么动作?”
瞧着谡深表情已经极其不耐,白灵见好就收。“我不过就是来找你说说话,为何非要说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似的。”
“白姑娘有何吩咐?”
“三庄城的粮食收的如何了?”
这倒是令谡深一下子没能回答上来。三庄城是恭亲王的属地,恭亲王年迈也不肯参与什么政事纠纷。就随你们这些晚辈如何胡闹的态度。
三庄城中的守军也是有些年头,当年也是与东亲王的相军一般在南疆叱咤风云,如今将士都老了,恭亲王也不愿再花大笔的银子招兵买马,仗着倚老卖老之势在南疆偏安一隅。
可是荆条君授教出来的白灵不讲武德,属军、相军连番上阵,一年三收三庄城,老亲王实在气耐不住。已经与谡深拍台了,若是再如此既往,以后就兵戎相见吧。
事实上,他也只敢对着谡深叫嚣一番。其他亲王私心联合他抵制临城强兵的时候,他根本屁话都没敢多放一句。
谡深不忍过度逼迫宗姓老叔父,于是就免了三庄城两道。属军中新老交替,虽然谡深回来后老部下已经尽力压制着新人,奈何还是有人会将消息传到临城属军卫耳中,也就间接告知了白灵。
若是白灵警惕一些,自然会下来查看。若是以往的白灵也自然会利用属军卫强压属军。可是现在的白灵心思已不在这上了。
今日也不过随口一问,她其实是想来与谡深抱怨几句曲忽的为人。这个女人太奸猾。但是问出口以后突然发现谡深沉默了起来,不仅沉默而且还拧眉细思,仿佛在考虑着什么重大的对策。
这本不是大事,为何谡深要细思那么久?细究是为了回答她,其中就一定有瞒着她的心思。
白灵迎了上去,换了一副面孔盯住了谡深,这个时候她就不是白灵了,而是荆条君的高徒,是荆条君摆在南疆中的重要棋子。
“亲王,我在师父面前可为亲王说了不少好话。且是一心促成亲王与师父之间的合作。亲王不会还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吧?”
谡深轻轻握了白灵的手,白灵的手指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没有什么事瞒着你和荆条君。你们愿意再接纳我回来,已经十分感激。”
白灵下意识的依偎过去,“亲王,等曲忽肚子里的孩子出来,谡辟就没有用了。到时候你认下那孩子做义子,就能统管三城。与皇城中的师父遥相呼应,以后亥朝就不必听你宫廷中的弟弟的了,亲王高兴么?”
谡深忍住了冷笑,恭谨的道,“荆条君原就是我同族长辈,有幸看得起我,与我联手,自然荣幸万分了。”
“那亲王,是否也要感谢感谢我?”
“白姑娘居功至伟。”
“翼亲王,其实我早已……”白灵话置一半,忽听郡安在外一路高喊着,“亲王亲王不好了!”由远及近奔了过来。
谡深趁此悄无声息一把推开了依附过来的白灵。
“亲王,东周边关的武士军突然压境十里,不知所谓何动。”明明白灵就站在那里,郡安也是本事,鼻观心视若无睹,如遇大事般一本正经的对着谡深汇报起来。
白灵不懂了,“武士军不是东周王亲指的大军么?”
谡深也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是啊。”
“可,他们为何要压境过来呢?”
郡安一脸的焦虑,“就怕用心不纯,是看我们会退守到哪里吧。”
白灵被他说的一缩脖子,“要不要……我写信去问问师父?”她的目光是看向谡深的。谡深忍住暗笑,她以为东周境内所有大军都听命于她师父吧。
“先不必。我去看看形势再说。有的时候也未必有什么大事,或许只是为了追逐个兔子。”
郡安没忍住,噗嗤了一声。见白灵对他转过身来,才刻意掩着嘴唇干咳了一阵。
“白姑娘稍安勿紧,万一对方并非有意而为。你大惊小怪通知了荆条君反而不好,觉得我们未免小题大做。”
白灵不懂这些,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看着白灵神神叨叨的离开了,郡安忍不住捧腹大笑。
谡深揪住了他,“怎么这么久才来?”
“这位娘娘可是临城大人物呢,我可不敢肆意叨扰。”
“东周武士军依然压境不退?”
“不退。不但不退,还开始肆意掠夺起来。”
“很好,由着他们干。”
“亲王的意思是,真要挑起两国纷争?”
“只要东周人先动的手,我们未必就不能还手。”
“可是荆条君那头?”
“武士军都是东周王的人,东周王现在恨不得荆条君死。他不会来管我们。”
“也好。对了亲王,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临城的郡王侧夫人曲忽有孕了。还独自搬去了观山庵。”
“嗯。刚才我也听说了,可那个孩子,应该不是谡辟的……”
郡安看着谡深,但是谡深不看郡安。郡安到底岁数小,这些事情听多了怕对他心底留下不好的印象。
“郡安啊,我要去趟临城。”
“亲王要去做什么?我一道去!”
“不,你留下。我去见一位老前辈。那老前辈啊,脾气不大好。”
……
不过这回谡深想错了,鸿太爷的脾气好多了,而且佛性了不少。
谡深与他问了谡辟的情况。
太爷一遍沏着茶碟,倒了一杯新茶给谡深,努了努嘴,“人呐进了冰棺里头了。我能做的也不多,最后一口气也不剩了。”
“听说曲忽有孕了?”
太爷噗嗤一下,“那女人在外头玩的可是不亦乐乎,谁知道肚子里的是谁的?”
“就一定不能是谡辟……”话未说完就被太爷打断了。
“你见过一截枯木能令女人怀孕的?”谡深无语。
这回见了鸿太爷,鸿太爷似乎早看开了,也没有以往的拧巴劲了。
倒是显得和蔼了起来,“倒是没想成,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翼亲王。”
谡深连忙拱手,“是晚辈冒犯了。”
“无碍,无碍。以前啊老夫也有对不住的,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目光容易狭隘,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浠水城遇见亲王的时候就觉得一见如故,感觉不像是北疆来的莽人,倒像是皇城中早先的文官子弟,所谈颇有收益。不过总是藏着些什么,还以为是那女子的缘故。”
听太爷说起崆峒黎,谡深脸色不住阴郁下去。
“那女子可还好?她身上的病根啊……”鸿太爷是久经世故之人,一见谡深的脸色就知道其中定是发生了他所不知的不幸之事,全当是女子已悻然陨命,无需谡深再将崆峒黎的遭遇翻述一遍,太爷就自发揭了过去。
太爷虽然表面看着是闲云野鹤,不顾世事,然而心中明镜雪亮,在谡深离开之前,低声与谡深语道,“亲王是真正周正心诚之人,浠水、相山两城能遇见亲王算是一道运气。只有一事,曲忽肚子里的孩子,恐怕非我族类,有机会。”
太爷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从太爷阴翳的眼眸中谡深读懂了某些提醒。
他并非要置曲忽于死地,但世间太多事,已非其所愿就能顺意。
所谓压境的东周武士军令白灵很焦心。她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不知道为何师父荆条君不令这些武士军退下,日后东周与亥朝是要为一的,为何他们偏不肯按捺这些时日。
她不懂的是,荆条君实则在东周已是叛徒,是为东周王所不能容忍的。因此荆条君必须在亥朝得到最大的支持,只有背后依然有亥朝这一强国,他才有活着的价值。
……
白灵半夜的时候被属军卫唤醒。
“白姑娘,东门的溪水属军要发兵了!”
白灵一听大惊失色,“谁下的令?”
“除了翼亲王还能有谁?”属军卫对谡深早已心有不满。谡深私底下的操作就是各种架空属军卫,明眼人都看的见,谡深是为了把控制属军的实权握在自己的手上。
溪水城的属军人数众多,旧部属军不过其中三分之一,而其余新招募的三分之二都是听从属军卫的。
然而谡深却利用旧部各种打压新军,每回新军偷偷上报临城属军卫,就被谡深半途扣押下,甚至连审讯都没有直接关入大牢。
而属军卫因为得了白灵的吩咐,不敢随意插手谡深的练兵。他所谓的练兵就是不断的分化新老属军,将一部分愿意归顺自己的人提炼出来,加以重用,而不愿顺从的则无端打压,甚至迁出军籍。
属军卫与白灵商讨了好几次,觉得这个翼亲王用心不良,奈何白灵却一味的偏信他。荆条君在城中的期间,翼亲王确实表现的很好,压制住了属军内部的私斗,整齐划一的规训令荆条君对白灵的能力也非常欣慰。
然而荆条君一走,白灵一放开了权,翼亲王露出来的伶牙俐齿犹如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只有白灵自己视若无睹。
白灵此刻还在帮谡深找借口,“深夜练兵又不是没有过的事……”
属军卫忍无可忍道,“他是冲着边关的东周军去的!白姑娘,你若再装瞎,一旦东周与亥朝之间正战挑起,看你如何向荆条君交待。”
这么一听还真的慌了。白灵匆忙换好衣服,骑上小白马,就出城要去追赶谡深。
可是属军卫在城门口就被一批刚来不久的属军拦住了。
属军卫怒喝,“你们是反了是么?!拦我们做什么?”
“奉亲王之令,守卫临城。”
白灵眨了眨眼,“临城又未遇到侵袭,为何要守卫临城?”
属军卫都笑了出来,“这哪是守卫临城,分明是要封城嘛。”
这句话倒还真把白灵点醒了。
正要发作,看到郡安从属军后头背着手走了过来。
郡安是谡深身旁最亲近的小厮,白灵觉得自己跟这个小孩说的通,于是指着郡安道,“你,过来。”
郡安慢慢的踱到她的面前,“白姑娘,亲王夜观星象,临城将有大难。临城乃是南疆要地,郡王又在其中,特地命属军前来守护,请姑娘立刻回府,闭门不出才是。”
白灵顿了一会儿,总算清醒,相信了属军卫的猜测,指着属军大骂,“你们看看清楚,我是什么人!”
“你不过是郡王府中一个丫头。”属军中还真有人回答她。
白灵将洛郡王的兵符扔到对方脸上,“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已经躺进冰棺材中的洛郡王的旧令牌。如今我们只依照亲王之令行事。”
白灵脸色变了,带着身后的属军卫也不急着出城,而是像城中摆放谡辟冰棺的地窖而去。
谡辟早就不在郡王府中。冰棺需要严寒之地存放,工匠建议从地下挖坑。然而在郡王府中动工太过显眼,于是就购买了一处无人的偏僻古宅,清空了用来存放冰棺。
知道的人很少,其中就有鸿太爷。而鸿太爷通常都是端坐在郡王府中的。让人造成假象就是鸿太爷始终都在治疗洛郡王。
赶到郡王府的时候,门口的守卫还若无其事的向白灵报告,太爷歇息了。
“把那老家伙给我拖起来!”
鸿太爷没走。虽然谡深一再建议太爷先行离开临城,他会先将他送出城去,再去浠水城接他的全府。
可是鸿太爷却说自己活了一辈子,不愿意过躲躲藏藏的日子。
他让谡深只要把他两个不成器的孩子送走就行了。反正临城郡王医治无效去世总是需要替罪羊的。
与其让那么多临城内的医官受损,不如自己一人就够了。
“但求亲王在老夫合眼后将老夫的尸身葬回浠水城族墓,老夫就满意了。”谡深感慨的答应了下来。
……
早就没有了呼吸的谡辟,是在那一夜才全城皆知的病逝了。
属军卫与属军之间大战到了天亮,最终依然在人数的压制下,属军卫告败。
向来门户大开的临城在洛郡王接管三城以来头一次关上了城门,而且守军严肃,无人进出。
被关押起来的属军卫纷纷的盯着白灵,“必须想法告诉荆条君!”
白灵依然百思不解,“谡深他到底想干什么?”
郡安进来清点人数的时候白灵不惜扑抱了上去,“让我见一面亲王,求你了!”
郡安拧紧了眉头。虽然心知她已经无力改变任何了,但到底年轻心慈,“等亲王到临城,我带你过去。”
白灵道谢,却还是无意多问了一句,“亲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郡安蹲在了她的面前,“白姑娘是真不知?”
白灵摇了摇头。
“谡家的人,和谡家的人,是不同的。”
白灵似有所悟,却又无从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