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维独眼目光扫过棚子内的每一个人,数据视觉给出的信息大多没什么用处。
仿佛感受到了沈维的目光,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头戴瓜皮帽身材瘦削的人转过头来,冲着沈维点了点头。
数据视觉也跟了上来,给出了这人信息:
姓名:爱马仕
年龄:29岁
职业:传教士
信仰:???
功法:???
这数据视觉……
丢人,侦查不出来其他信息也就罢了。
侦查出个“?”是个鬼的意思。
沈维这时才看清——
这人竟是个金毛玻璃眼珠儿高鼻子的夷人。
这夷人又扮出极为假模假样的笑容,两个嘴犄角子好像被看不见的线抽着往两边展开。
沈维回应以冷笑,意思是:你最好跟你们的主祈祷,你别是什么邪魔外道。
不然我定然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嘛介么红。
这个时间点来我们的地界,你们这些夷人鬼子心里想什么,谁不知道怎的!
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打量着这棚子里的每一个人,可惜数据视觉都没给出什么有效信息。
【爸爸。这人有古怪。】
小烛的在脑海里对沈维说道。
“我知道他有古怪。”
沈维在脑海里回复道。
一边打量着身边的人,沈维一边在听台上便宜老舅的书。
书无非就是三不管周边地界上的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信息点,他尤为感兴趣,便是那闹坑龙。
这信息点的背景,说起来颇为长远,但这里也给列位简单聊上几句,各位就当看个撒癔症的,解解闷儿。
要说津口这地方,由来已久,是个古城。
有人问。
嗨。不就是个破港口城市吗?
古到哪儿去?
津口古称——陈塘关。
对,就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的老家。
传说他入东海捶死龙王太子的地方,就是在津口。
而且。
津口这地方多坑湖,有的老人家就喜欢信口开河了,说津口这些个坑湖都跟大海连着,有龙在里头藏着呢。
那什么是坑湖呢?
便是那些不似湖那么大,但内里的水却极深的地方,就叫坑湖。
这些坑湖不似北平的什刹海那么清洁,原因想来有二:
其一,坑湖面积小,水体更新的慢,里面的水也就浑浊的不行。
其二,那坑湖极深,那些无人下葬的尸首一来归了乱葬岗,二来,便归了这些坑湖。
其实,可不尽是那些无人下葬、认领的尸首,有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也会将尸首扔去其中,来消灭踪迹。
所以这便是坑湖脏的原因,但就这脏过粪坑的地方,仍是生了两条龙,兴风作浪。
其一,便是那唤作脏水龙的。
生得是赖利头蛤蟆脸,浑身上下疙瘩簏簌,吃了那些无人下葬而抛入坑湖的尸首,上瘾了。
一日吃不到便要兴风作浪,运起那坑湖里的脏水淹了津口周围几个村镇,一时间那几个村镇都化作泽国。
老百姓们苦不堪言,眼瞅着即将成熟的庄稼都化作了水中水草,万幸有那大义河神郭德友入水与之搏斗三天三夜,终凭一把斩龙剑,灭杀孽龙。
其二,便是沈维任务列表里头的闹坑龙。
按沈天霸说,这闹坑龙早就被大义河神宰了才对,怎么还在自己的任务列表里躺着呢,沈维思索不通。
不多时,日头已然西斜。
这场书说到此时也才终结,沈天霸留了个柁子,一拍惊堂木,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天霸后续分解。”
这话音刚落,门口收钱那两个玩儿闹就用身体堵上了棚子的门。
其中一个拿出一个笸箩来,开始转场。
笸箩过去也叫小升,有的米店也会用笸箩来舀米,有的笸箩精准的,一笸箩就是一升米。
有人可能会问,什么叫转场。
挨个要钱呗,有钱的多给几个,没钱的少给几个。
但是。
不给可不行。
这撂地的买卖,听书哪儿有不给钱的。
你道场子里的玩儿闹是干嘛的?
可不仅仅是看场子的,有时候他们也给别人看拳头。
这不。
头一排的夷人鬼子就不知道玩儿闹们的手段,三言两语之下就动起手来。
假装睡着了,沈维眯上独眼不动声色,且看这夷人鬼子整出个什么花样。
呵。
这鬼子的汉话说得还挺不错,就是有些不知名口音。
不过这口音有点儿耳熟,是哪里的口音,沈维一时还想不起来。
沈天霸见台下表演起全武行来,小眼儿八叉的左右乱瞄,一抹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就惦记着溜了。
“沈师傅,您留步。”
夷人鬼子胳膊肘一磕玩儿闹赵龙的胸口,后者嗷唠一嗓子飞了出去。
嚯。
这夷人鬼子竟然还会两下子,功力拳不错。
沈维眯了眯眼,看着前方的闹剧。
一听有人叫自己,沈天霸哎呦呦一声停了下来,赶紧应承。
“哎哎哎,这位爷。您了……有嘛事儿吗?”
沈天霸赶紧给沈维使眼色,让沈维上去。
沈维才不管你这些罗罗缸子事儿,回了个眼神:您自己个解决吧,老舅。
哎呦。
这倒霉外甥,养了二十年了啊。
这点儿事儿都不给老舅解决,真是你妹毕的点高。
(妹毕的,土话脏话,加强语气用。点高=好运点背=不好运。)
沈天霸一嘬牙花子,赶紧从台上下来,把身子往前一探,拿下自己的瓜皮帽。
“这位爷,您了嘛事儿啊?”
字正腔圆的津口话就蹦了出来。
“今儿个黑晌儿(晚上)得福楼,我置办了一桌,请了些许个奇人,其中也少不得您沈三爷。”
夷人鬼子爱马仕坐在板凳上一侧身子,躲开玩儿闹的打过来的一拳,屁股用力一压。
压得板凳那头翘了起来,正磕碎了玩儿闹的下巴颏子,说不定还咬了舌头。
玩儿闹李虎只觉得嘴巴里一甜,嘿,这舌头保准是咬破了。
这鬼子真他娘的欠揍。
“赵龙李虎,停了手赶紧的。没看这是我夷人姥爷吗?起起起开,赶紧的拿着这钱滚球子瞧病去。”
沈天霸赶紧把被凳子打了下巴的李虎拽开,又从袖口子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磕碎了下巴的玩儿闹李虎,让他看病抓药。
李虎赶紧抓了过来。
有些心疼的嘬了嘬牙花子,沈天霸跟李虎僵持了一会儿,才放开手。
“省着点儿花!那可是一块银元呢,老子说一天书才挣一块钱。”
李虎斜了沈天霸一眼,骂骂咧咧走了。
爱马仕一撩长袍下摆,身子噌噌噌便转换到的板凳的正中间,开口说道:“都听三不管里的人说,沈家老三爷小三爷都是义薄云天的主儿。今儿个一见,不虚此行。”
沈天霸收回身子,摆了摆手:“得了吧。我是他舅舅,他的沈跟我的沈又不是一个沈。”
瞄了一眼远处的沈维,沈天霸又说道:“我的沈是津口的沈,他的沈是他娘的茅山来的沈,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位爷,您找我,究竟嘛事儿啊?”
爱马仕往回招了招手,示意沈天霸附耳过来,沈天霸照做,附耳过去。
二人嘀嘀咕咕咬了一会儿耳朵,沈天霸先是一惊,看了爱马仕一样,然后又把耳朵贴了过去。
听了半晌,沈天霸这才拍着巴掌笑了起来,贼眉鼠眼的难看极了:“三子。今儿个的吃食你自己个吃了得了。老舅上那得福楼吃去了。”
呵呵,无所谓。
这年代的破饭店能有什么鸡零狗碎的吃食。
指了指周围的棚子,沈维说道:“那这的棚子?”
“哎呀。你管棚子干吗?他又跑不了。去去去,赶紧回去吧。这孩子恁么傻了吧唧的了,老舅这棚子哪年月收拾起来过了?”
沈天霸的碎嘴子又整开了。
沈维点了点头也不恼,独眼扫了爱马仕一眼,提着食盒转身出了棚子。
站在棚外细细的听了半分钟,也听不见什么言语,沈维提着食盒,往这片三不管集市外走去。
从刚才便宜老舅的说的书里来看,那闹坑龙的所住的驴湖应当离此地不远,二十来里地的路,来回二十分钟也足够了。
虽说不知道便宜老舅在书里头有没有艺术加工,地理位置有没有错谬,但去看一眼也无妨,不过是消化消化神儿的功夫。
沈维出了三不管,原地四周看了看,只见天色大黑,寒风呜呜吹过,也没个人影儿。
当即提气迈步,运着步伐就向那驴湖而去。
要说这闹坑龙的位置,得先知道这所有的坑湖其实并不是在湖面上连接着的,而是无序分布。
有的老人甚至可以根据坑湖的形状来给坑湖命名,什么狗湖、驴湖、鹦哥湖,您说奇不奇。
三不管本地人能知道这坑湖和坑湖之间的差别,也是凭借以形状去命名去区分。
沈维看了看远处刚升起的月亮,加快脚步,得赶在便宜老舅喝马尿完事儿之前回来啊。
要不然这里头的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可沈维偏偏没想到,这一趟驴湖之旅,驴湖没瞅着。
倒是给他瞅着一个,黑逡逡丈长直径大小,瞅不见底儿的大洞。
往里头扔个石头子,都得半刻钟以后听见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