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冷汗已经浸透衬衫，额头一片冰凉。怎么会梦到小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里回忆到小时候。

痛苦的揉着太阳穴，看了眼手机时间。

不知不觉间已经傍晚，宿舍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睡前并未开灯，所以现在他仍处在有些灰暗的环境里，在这个光亮下勉强能隐约视物。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回忆了那场自杀意外。最后，如果不是她放手了，他可能真的就被这样拖入河底中了吧。

到底是不忍心吗？

在生命最后几天，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直对这个时间温柔的母亲怎么会轻生？

真的……就跟表哥所说的那样，她……是怕养不活他了吗？

母亲离开他的时候，后来的丧礼是姨母出现办理的。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天葬礼来的人并不多，小雨朦胧，姨母穿了一身黑色礼服执一把黑伞站到他面前，笑起来和母亲有三分相似，轻抚他的头发。

“好孩子，跟姨母走吧？”

他站在原地良久，望着门口的方向，一言不发。

等到最后的步骤都结束了，人群散去，姨母依然打伞站在他身边，而门口的方向一直都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他要等的人。

没有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张歌，我是你爸爸，我来代替你妈妈来爱你。”

最后他伸手像牵妈妈的手一样，牵住了姨母的手，眼睛里带有不安和信任。

那天开始他就跟着姨母开始生活，姨母家也有一个儿子，年龄也就比他大三岁。他始终都想不通，明明都是小朋友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你妈怕养不活你了吧，不要你了。”

因为养不活了，所以她才会选择用这样方式离开他吗？

“你爸呢？也不要你了？”

“原来你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啊。”

像是一个魔咒萦绕在他心上。

后来再大点，他更加变本加厉，不再是只呈口舌之快，而是逐渐上手。

“没人要的小孩别不自量力的跟我抢我妈的爱。”

也把他辛苦在学校得来的奖品在回家的路上抢走，当做自己的：“我警告你，不许告状，不然你就完了。”

看到奖品，姨母万分开心的做了一桌好吃的，嘴里夸奖着表哥：“真棒呀。我们宝贝想吃什么呢？”

他默默的把奖状压入了抽屉的最下层。

再后来上高中，他为了能不被表哥打扰，能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申请了寄宿学校，姨母担心的说道：“寄宿学校离家这么远，小歌怎么能受得了？学校怎么能吃到好处？还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表哥嘴角带有不屑，没骨头似的半躺在沙发上，手里一下又一下往嘴里扔着橘子：“哎呦我说得了，老妈，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张歌都不小了，又是男孩子，肯定能照顾好自己，你说是吧张歌？”

张歌点头：“……姨母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看！我就说吧。表弟从小就听话。别管这些了，咱吃什么啊，我快饿死了啊妈。”

“行行行，这就给你做红烧肉，馋猫。”

“……”

上了寄宿之后，确实身边安静了不少，半个月回去一次，在家吃顿饭再匆匆回学校，基本上不会碰到表哥。

但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表哥还特意来找他警告他一番：“你高中毕业之后就能自己好好生活了吧？我妈养你这么大什么也不图，就自觉点自己高考完搬出去。懂了吗？”

……

他以为只要他躲得够远，只要能好好学习，他就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谁也不会想到，高考考英语之前，表哥在路上堵住他，说借点钱。他每个月生活费都是固定的，怎么会有闲钱借给其他人，见张歌不答，便开始动手动脚自己翻他口袋，扣着不让他走，还让自己带他去银行取钱。

张歌急的额头冒汗，从银行把生活费取出来之后，折腾完到学校门口时，英语考试时间也接近了尾声。

……

分数勉强过了线，他抱着逃离的想法报了一座很远的城市。

高考完后，他拎着自己的行李和偶然间捡到的相机，就来到了这座城市。

后来跟姨母报平安的时候听说表哥结婚了，他把祝福送达，跟姨母说了学业很忙路途也远，没办法回去，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曾经他也想着，妈妈可以亲眼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

终究是实现不了了。

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原谅她，到底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恨意，才会连她最爱的人，也就是他，都一起拖入黑暗里。

他自嘲的笑了笑，最爱的人吗？谁会对自己爱的人，下了这样的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