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二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王申瞧见不对劲,疾步走过来:“表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事,或许是受了冷风有些头痛。”她的脸似乎恢复了些许的气色,安慰道。“王月已经同我说了,这是怎么了?”
“那位年轻人带着几个手下和东家的少主来投宿,想必月儿告诉您了,因着西屋本是放杂物的无人住,我想着不惹事端让他们歇脚一晚,不过是他要给我银子,我想着是帮人怎么能收银子,正在议论着,您就出来了。”
“银子收了就是。”颜樾道。
王申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疑惑问道:“为何要收银子?”
在他看来,这等同于邻居互助一般,不过你来我往罢了,哪能谈钱这么低俗。
颜樾口气不容拒绝:“您听我的就是,银钱交易比人情要可靠的多。再说咱们不是不想惹麻烦么,钱货两讫,这是最好的法子。”
王申不是糊涂人,他顺着颜樾的话往里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点头称是:“您说的是,我这就去作安排。”他看着颜樾的脸色,踌躇片刻问道:“表姑娘是认识那位?”
方才颜樾的神情他们可都是看见了,虽然天色昏暗,灯光朦朦,还是能瞧见她眼底抑制不住的震惊。
“不过以为遇见了以往的熟人,细看之下认错罢了。”颜樾淡淡道,神情再无方才的震动。
王申是个注重身份礼节的人,饶是有些疑惑却也不敢直接盯着一个姑娘家看,于是点头道:“外头凉,月儿,你与灵韵姑娘一同送表姑娘进去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即可。”
王月赶忙称是,与灵韵一左一右扶着颜樾进了屋子。
安置好颜樾睡下后,两人才退到了外屋,王月出去帮照,灵韵却是不敢再擅自出去了。
过了许久,外头的动静完全静下来后,青纱帐帘后面的少女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她对于那位岂止是认识。
她在前世作安阳候嫡小姐时,两人自小就因为沾亲缘的关系玩到一起,后来拜了同一个师傅,除了上茅房和洗澡,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黏在一起的。
二人母亲在一起闲话时,总笑称要他们连理,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几次后,这才收了这个话头。
倘若自己点个头,说不定那时她就是宋国公世子的未婚妻了。
她在牢里时曾恨过他,但重活一世后才想明白自己纯属迁怒,但事实于前,她想要去救弟妹,却并不想面对过往,这样的矛盾结合下让她心里头的结愈发的大。
直至今日见到,她才心觉自己过往的平静是多么虚伪。
裴君烨!
颜樾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头的五味杂陈取代了早前的恨意,胸口忍不住漫过阵阵苦涩,让她心头困窘难挡,眼底却慢慢濡湿了。
躲在屏风后头的孙衍隼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大概,想要仔细去听,却只听到床上传来的不寻常的声音。
这声音
她是在流泪?
孙衍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根据孙家隔壁豆腐西施的女儿小西施被欺辱后躲在墙角想哭又不敢哭,只能默默流泪时的声音,让他瞬间感受到不寻常的熟悉感
孙衍隼默默地拢了拢颜樾给他的小被,心底默默想,外头丫鬟并未走,他此时发出声响必然会引起麻烦,外头又有那么些人留宿,他根本没办法去查看
转瞬又想,自己干什么要关心她哭没哭!
几番胡思乱想下,终究抵不住困倦,沉沉睡了过去。
颜樾揉了揉额角,以手支颐坐在妆奁前。
灵韵担忧道:“要不让王大叔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昨儿夜里受了凉,您手都有些烫,可不能耽搁。”
颜樾听了直摆手:“用不着,我身子还没娇弱到那个地步。”她这会子想起还在屏风后头的人,转念道:“你去厨房瞧瞧有没有雪耳,熬上一碗来。”
雪耳熬出来怎么着也要半个时辰,即便不是灵韵熬,来回的时间也足够他出去了。
灵韵极少听到颜樾主动要求吃什么食物,听后不敢多待赶紧去了。
“出来吧。”
孙衍隼活动了筋骨,慢悠悠地走出来。
为了避嫌,颜樾没有更衣,而是套了件外套,发髻虽未梳好,但却是整洁模样。
难得她未施粉黛,整张脸即便是素着,却也是清丽脱俗的容貌。
就是脸色有些白。
孙衍隼踌躇着要问昨夜的事,颜樾却先一步开口:“你藏在后头确实不方便,不能给你预备热饭热菜,桌上有清茶糕点,你将就将就带上或者用一些。”
看她的神情,孙衍隼反而好奇问道:“你不好奇我这是去哪里,要做什么吗?”
“从你路过这里看方向,应当是去凤城。至于你为何去既然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自然是有不能言说的原因,我又何必多问呢?”不知是不是脸色极差的缘故,他总觉得比起在南阳城时,她此时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这让他一下子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一向恃才傲物,关于这事旁人求他,他都不会透露半个字,但在她这番神情面前,居然自己主动开口解释:“我去是因为我想参加乡试!”
他只透露一句,她应该感兴趣的吧?
谁知颜樾依旧淡淡看了他一眼,甚至只说了一个噢字。
孙衍隼有些赌气,觉得她不识才,自己有必要好生跟她说道说道。
他拈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送到嘴里咬下,道:“乡试在明年八月,可你晓得我为何这么早就要去凤城么?”
颜樾已经转过身,有些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妆奁屉里的绢花。
“因为我娘不允许我入仕!”孙衍隼似乎习惯了她这番模样,自顾自说道,甚至泄恨一般狠狠咬下一口糕,“所以我得去凤城,因为翰林院的主考官下月就要来凤城,要是我能拜在他门下,并且提前递了考试名册,我娘就再阻拦不了了!”
听到这里,颜樾似乎来了点兴趣,问道:“你娘为何不允你入仕?”
难得见她搭腔,孙衍隼心里头有点高兴,但提起这事更大的郁闷涌上心头:“我也不晓得,我爹也从未提及,只说是我娘与望京的人有些错失,还说要是我以后再提这事,就将我的腿打断,教我以后再也不能出门。”
“你怨她?”她回头问。
仅仅因为自己的恩怨就无故断送后辈的抱负,这样的父母听起来不算好。
“怨?我不怨她。”孙衍隼摇头,“只是感觉自己的一腔才华不能得到施展有些可惜罢了。”
颜樾听他这么自夸的说法,忍不住噗哧一笑。
孙衍隼红了脸:“你不相信?!凭我的才学,别说入仕,以后官拜内阁都不在话下!”
被一个女孩子嘲笑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事。
尤其面前这位,还是个不寻常的女孩子。
他原以为她要继续与他斗嘴,却没想到她收了笑容,认真道:“我自然是信的,你有这个能力。”
他口里含着半块糕,平生第一次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