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店所在的小巷,陡的,行人多了起来,摩肩接踵,一阵一阵的从另一边的寮舍里不停的士子走出来,他们或者三五成群,或者孤高一人,耳畔,熙攘攘的也尽是人声。
“就要开始了啊。”有士子感叹道。
“我等千里迢迢,半载游学,方才至这泰州府,为的就是这场盛宴,希望我们几个里,能有人在宴上有一二出彩,只要入了州牧大人的眼,未来必然可期,也不枉费了这半载跋涉,十几年苦读。”又有士子开口,他看向朝阳,有些憧憬。
“是啊,只州牧大人一言,便可胜却我们数十年的苦读,我等寒门子弟想要定品出仕,何其难也。”一旁的士子感叹,神情有些复杂。
“看,那几个是从那边‘酒街’转出来的,想是尼山书院的那群士子。”忽然有人瞥见了马余援他们,神情旋便有些愤愤,“尼山书院来的大多都是扬州的世家子,我等出头本就艰难,机会寥寥,青州本地定品操于州牧大人之手,那些世家子也就罢了,这些扬州子弟竟然也跑过来,不是在枪我们的机会么!”
“是啊,前两年,头名便都是被尼山书院一个叫‘马佛念’的夺了去的,想要扬名,回你们扬州地界啊,在我们青州算怎么一回事!”有士子附和。
“佛念,看那边,”孔伯年促狭一笑,这些寒门士子注意到了马余援他们,马余援他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士子,“好像是在说你的坏话哦。”
马佛念笑笑。
“那些寒门子,我们来又怎了,说的,好像我们不来就能显出他们似的,还想要出彩?光是青州本地的世家子就足够压得出不了头了。”
身旁又有声音传来,十分耳熟,是尼山书院的同窗,孔伯年循声望去,两拨人相互打了个招呼,便自然的走到了一块。
“嗯!”
马余援忽然轻咦了一声,不远处,长街的另一侧,他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在人群里,独自一人,禹禹而行——
梁山伯。
……
州牧府占地极广,方圆足有数十里,于这泰山府,俨然便是城中之城
后衙私属,一处极宽阔的院落间,三四百张小几摆着,几后是蒲团,有薄酒蔬果备在一侧,另一侧却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
巳时时分。
空荡荡的院落已坐满了。
前三排,坐的是世家子弟,寒门士子都坐在后面,院落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权势面前,这几百道身影仿佛都成了雕塑。
巳时三刻。
院门口,一声含蓄的浅笑传进来,众人情绪一震,抬头,果然是州牧王宁到了。
马余援也随着众人一道循声看去,目的是一个三十许的中年人,峨冠博带,身量矮小,颌下少须,虽刻意的的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王宁在主位上高高坐了。
坐位两侧,诸生之上,还有十几个坐位,做这些胡须泛白的夫子,他们是今日的评判。
“见过州牧大人。”
前座的世家子起身,后面的寒门子弟也跟着起来,众人一揖到底。
“今日私宴,诸高第不必拘礼,且先坐下吧。”王宁笑盈盈的,双手往下虚按,“诸位既来赴宴,想来也都知道,宴只是个说道,王某平生最爱英才,见雄文而心喜,今日场中不论家世,只以文采称道,吾等都是文友,前些时日王某登城门而遥望泰山,今日便以泰山为题,诸位各做文章一篇,诗文一首以为如何?”
“既然是州牧大人有兴,我等自当遵从。”
众人中坐在最前一排左位的士子答道,场中士子以他身份最贵,他姓华名秀,乃是泰山华氏当代嫡子,泰山华氏与琅琊王氏同为大梁五大世家。
“如此,诸位就请就书吧。”
王宁笑道。
短暂的一阵安静。随后,院落里,沙沙的毛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开始响起。
马余援同样举笔,他心知自己的才学只是中人,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诗文不难,但想要于这许多士子间出彩,确实做不到的,心下里放松,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后,便不犹豫的下笔,不多一时,一篇中规中矩的文章便作了出来,他又写了一首诗,并未剽窃前世,只以本身才学所作,也是中规中矩,立意一般,于平仄押韵上无错而已。
一旁的侍童向马余援偷了了疑问的眼神,马余援点点头,这侍童明了,便捧了马余援的文章向高台走去,呈到了那两排评判面前。
马余援写完了,他转头,一旁孔伯年居然写的比他还快些,显然孔伯年的心思和他一般无二,另一边,马佛念蹙着眉头,毛笔则举在半空,他面前的白纸上,墨迹淋漓一篇文章已经书就,但诗文却斟酌着迟迟难以下笔。
文好书,诗难写。
就在这时,高台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私语。
马余援抬头便见几个夫子都在不住颔首,一副诗文在他们手中转了一圈,随即便被呈到了王宁面前。
“俯首元齐鲁,东瞻海似杯。斗然一峰上,不信万山开。日抱扶桑跃,天横碣石来。君看秦始后,仍有汉皇台。”王宁的眸中闪过满意,视线投向下方某处,“好,枋文,三年未见,却不想你已进步到了如此程度,此诗,已可算是上佳了。”(注1。)
作出这首诗的赫然便是王枋文。
王枋文同样出自琅琊王氏,只是并非是嫡脉,而且还是庶出,虽然是出自大族,但他所能享受的资源只有极少的一点,甚至比马佛念和马余援这等三等世家的嫡子都还要少些,
“稍后宴散,你且在泰山府多停留上几日。”
王宁又道。
“是,叔父。”
王枋文起身恭谨答应,论辈分他是王宁的侄辈。
立刻,前排世家子们看向王枋文的眼神就变的不同了,虽然出生只是支脉庶出,但今日他既然入了王宁的眼,有王宁帮衬,日后立刻便不同了,或许,扶摇直上,就只在眼前。
注1:李梦阳,《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