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中疾徐而行,风吹得帘子上下翻飞,放纵不羁地从耳畔呼啸而过。傅婉书睁着一双机敏澄澈的桃花眼,微微蹙起了眉。
她回去得和父亲说说,今后要小心防备十皇子,在朝堂上,他若是铁了心要追随七皇子,就要从一而终,可别又反水投靠了十皇子,最后惹来杀身之祸。
其实她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毕竟原文里的傅相就是十皇党,毅然决然地把女儿嫁给了十皇子,让傅婉书落了个惨遭鸩杀的下场。
不过现在他为什么又拥护七皇子了,傅婉书也想不通。
“殿下,相府到了。”车夫在她愣神之际,停住马车,喊了一声。
傅婉书听见车夫禀报,连忙朝七皇子作辑道谢,掀开帘子直接跳下了马车,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
七皇子看她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好像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待在车里了。
他眸中闪动,淡淡笑了笑,随即放下了帘幕,靠在椅背上,沉着声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傅婉书,傅相的嫡亲女儿,还真是够给人惊喜的,他听傅相说刑部的小傅公子其实是自己女儿扮的时候,心里就一阵发麻。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为了查案甘愿深入刑部,早出晚归,四处奔波的人会是个女子。
想起初见时她在堂上连断三案,扬起一脸的明媚,今日又为了案子,在角落里黯然神伤。
傅相告诉自己真相的时候,他心中隐隐激动,还特地去刑部寻她,可找到她后,二人同坐一车时她却满脑子只顾着想那什么案子。
七皇子看了一眼身旁的水壶,又轻笑一声,看来,傅相所愿可不一定能成真……
这厢傅婉书下了马车,门房瞧见是她,急忙将她放进了门,傅婉书也顾不得和父亲请安,急匆匆往院子里走去,她太困了,迫不及待地想躺在榻上睡上一觉。
洗砚提着灯在院门口侯着,她在这儿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踱着步子焦急地走来走去,瞧见她回来,忙上前迎着。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洗砚朝傅婉书说。
傅婉书看见来人是她,心神一松,将身子靠在了洗砚的身上,彻底闭上了眼睛,拉长了声调,打了个哈欠说:“我好困啊,洗砚,我们快回去睡吧。”
“好,奴婢扶您回去。”洗砚笑了笑,扶着她往回走。
进了卧房,房内还点着几盏青灯和红烛,明亮如昼,傅婉书下意识捂着眼睛走进了屋子,一股脑儿脱去外袍和鞋袜,径直倒在了床上。
“姑娘先别倒下,再擦把脸。”洗砚把提灯吹灭,放在角落,又走到早备好的面盆前拧湿了一条棉帕。
她走到床前又唤了一句,傅婉书才强撑着坐了起来,微微睁开双眼,接过棉帕擦了起来。
浸帕子的水还是温的,所以傅婉书并不觉得不适,反而擦去疲惫后很舒爽,也清醒了一些。她擦完了脸将帕子递还给洗砚,正瞧见洗砚手上有一道划痕。
“这是怎么弄得?”
洗砚接过帕子,讪讪笑了一声,回:“奴婢跑的太急,被海棠树上的叶子刮的,没想到会刮了这么长一个口子,姑娘觉得很难看吧。”
被树叶刮的?
若是速度太快,即使是一片叶子也会刮伤人……
傅婉书伸出的手臂在空中顿住,皱着眉回想,呼吸声都不自觉弱了下来,生怕漏过什么思绪。
洗砚的手被叶子划伤,司妙姑娘房里屏风上的纸花,邓将军马车上挂的小木剑……
这些场景在她脑中依次浮现,串到了一起,脑袋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炸了,然后咣地一声,炸开了一直想不通的思路。
凶手果然就是王大新,她立即从床上站了起来,鞋袜都没顾得上穿,直接光着脚站在地上,神色激动地和洗砚说:“快备车,我要去刑部!”
洗砚看主子这副样子,不知怎么了,但也不敢耽误,忙走到门口吩咐人去备车。
“姑娘,快把袜子穿上,小心着凉了。”洗砚看傅婉书仍光着脚站在地上,走到床榻旁拿起了袜子,要给她套上。
“我自己来。”傅婉书回过神,赶紧穿上了鞋袜,一刻都等不得,睡意全无,又连忙穿上外袍,朝府门口走去。
她脚步的急促声传来,院子里各房陆续都掌起了灯,赵氏听见动静,问李嬷嬷:“可是婉书回来了。”
李嬷嬷走到门口又问了别的丫鬟,才回话:“姑娘回来了,可是这会儿是要出去。”
赵氏皱眉,披上外袍,走到院子里,看着傅婉书在长廊上急匆匆走着,洗砚提着铜灯紧随其后的身影,又问李嬷嬷:“婉书是要去哪?”
“听说叫人备了车,要去刑部。”李嬷嬷回。
赵氏叹了口气,拢了拢外袍,垂着头往屋里走,又李嬷嬷说:“这孩子自从放出府去,就没安稳的时候,见天儿的忙,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哪能这般奔走。”
“夫人,我瞧姑娘这些日子的精神不错,不仅没再犯以前的毛病,就连相爷也频频找她磋商事情呢。”李嬷嬷说了几句话好话,想安赵氏的心。
“也罢,相爷自有安排,等她嫁给了七皇子,以后也不能随意出府了,这阵子就由得她折腾吧!”赵氏说完话,随手将外袍脱下,李嬷嬷接过来收好,准备伺候她躺下。
赵氏又想起了什么,问:“相爷怎么还没过来,七殿下不是走了吗?”
“相爷那边传话来,说处理完公务就过来。”李嬷嬷垂着头回禀。
“好啊,他们一个个忙得连个人影都不见,偌大个府里,就我一个闲人。”赵氏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红了。
李嬷嬷无奈地看着赵氏,知道她又开始要作弄相爷了,自觉退下,吩咐人去前院把相爷找来,就说夫人头晕不适,话说这借口用了十多年,相爷怎么就不嫌烦呢。
夜空中月光皎洁,照得街上十分清楚,青砖上被车轮压过的痕迹发出油亮似的光,傅婉书乘着马车一路飞速驶向刑部,洗砚坐在车里看着一言不发的主子,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姑娘,咱们是要去抓人吗?”洗砚揪着衣角,低低问了一句。
傅婉书的心神全都陷入了案件里,没听见她说什么,只顾自沉思着,待反应过来,才看向洗砚,见她神情忐忑,笑着打趣她道:“你偏要跟来,这回知道怕了吧!”
“姑娘先前也没说那人一连杀了两个男子。”垂下头,抿着唇道。
“放心,一会儿到刑部了,我会召集很多人手,他伤不到咱们的。”傅婉书见她实在害怕,安慰她道。
不仅要召集人手去抓捕,还要把程大人也带去,他和王大新是熟识,兴许能劝他投案自首。
但愿他能主动受捕,场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今晚的月夜,注定不安,刑部门口人马集结的脚步声以及佩剑入鞘的铿锵声混在一起,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傅婉书还是把洗砚留在了刑部,领着十多个捕快奔向了城西,
傅婉书行进的速度很快,程春却比她还要快,待傅婉书到了王大新家不远的路口,看见一人一马立在路口,一动不动,瘦削的身影在细长的小路上被显得分外孤寂。
傅婉书下了马车,走上前,看见程春垂着头靠在马背上,目光涣散,一脸茫然,浑身都散发着冷意,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躬身做了一辑,问:“大人何时到的?”
程春抬起头,看着傅婉书,眼中渐渐恢复清明,没回答,只哑声问道:“真的是他?”
他在家里刚侍奉母亲睡下,端着药碗准备回自己房里休息,就听刑部的衙役来禀,说小傅公子查出了凶手,还没等他高兴,衙役便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程春自认朋友没有多少,邓三算一个,小傅公子算一个,王大新也算一个。
王大新和他一样,都是寒门子弟,其实他和王大新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不必隐藏自己的不拘小节,也不怕被他讽刺挖苦,高人一等的感觉更让他能够自在的侃侃而谈。
当衙役和他说王大新就是凶手的时候,他震惊地连药碗都没拿住,骑着衙役的马飞速赶来,却站在路口,迟迟不敢往里走。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嗯,我确定王大新就是凶手。”傅婉书坚定地点了点头,朝程春说。
程春闻言长舒一口气,阖上双目,缓了缓心神,他知道,小傅公子这般肯定,凶手就是王大新无疑了。
“走吧。”程春向前跨了一步,又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十几个捕快,又问傅婉书:“我不想太多人去,我亲自去抓他,可以吗?”
听他声音有些发颤,傅婉书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拱起手恭敬地说:“一切尊大人之命。”
她暗自叹了口气,真相,或许对程大人来讲的确是有些残忍了。
可她没想到,真相背后的事儿更加残忍,会彻底撕裂表面的繁荣幻象,也会让她卷入更深的阴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