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的时候，凌英英正在坪场上翻晒油茶果。远远地见到女儿回来，她手中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是知道女儿去参加那个什么歌唱比赛初赛的，上次在茶山上听到女儿唱歌后，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升起了一股希望。

她觉得女儿唱得好，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年轻时候的凌英英是个很开朗活泼的性子，爱唱爱跳，学校的各种活动上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只是后来结了婚，凌平安是不允许她出门的，起先她还反抗，两个人从吵嘴发展到动手，她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个时候的凌英英是怨忿的，她跑到自己母亲的坟前，把丈夫的种种行为哭诉给母亲听。那个时候凌英英问了一个凌菲云曾问过的问题：妈，逼着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你后悔了吗？

这种打打闹闹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女儿十一岁，小女儿三岁那年。她挨打后跑了出去，到半夜方才进门。

可进门后她就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永生难忘的一幕，大女儿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妹妹，三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大门外边的那个门墩边，小声地抽泣。

听到脚步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惊醒，第一时间不是别的，竟然是低下头慌乱地擦着眼泪。

孩子们明明很害怕，可却不愿意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

那一刻，凌英英泪崩了，抱着三个孩子号啕大哭。从那以后，凌英英就再也不和凌平安吵了。为了息事宁人，她开始一步一步地退让，最后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农妇。她再也不唱歌，不跳舞了，以至于凌菲云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不喜欢歌舞的。

上次在油茶山，听到女儿唱歌后，凌英英内心深处对于音乐的喜爱，对音乐梦的追求渐渐的又复活了。

现在看着女儿回来，她很想问问结果如何，可又害怕结果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害怕贸然去问，会伤了女儿的自尊。

凌英英踌躇着，矛盾着，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凌菲云看见妈妈，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很少大笑，即使是偶尔露出笑容，也只是微微抿唇。

见到这样的女儿，凌英英激动起来，哆嗦着嘴唇：“你，你，咋样啊？”

凌菲云高兴的，是自己给妈妈买了新衣服，一点儿也没往比赛上面想。她乐呵呵地把装衣服的塑料袋打开，一件一件地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举到妈妈面前：“妈，送你的。”

凌英英愣住了，“你哪来的钱呀？”

“我拿了初赛第一名，主办方有奖励的。”这自然是凌菲云的托辞，事实上只有决赛拿到前三名才有奖励的。衣服是用系统奖励的红包买的。

从来不说谎的少女，为了能给母亲买点东西选择了撒谎，心里虚得厉害，不过凌英英太激动了，没发现这点。

“哎哟——”凌英英听到第一名，立刻就笑了，至于那奖金的事，反倒被自动过滤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呀，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凌英英把手里的耙子一扔，撒腿就往家里跑。

凌菲云一脸无奈，拎着衣服追了上去：“妈，衣服——”

凌英英是有手机的，不过是部老年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那种。此刻，凌英英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正在给自己的大女儿打电话：“大妹儿啊，你小妹得奖喱，第一名呢。什么奖？歌唱比赛啊，你连这都不知道呀……”

给凌芳华打完，她又打给凌艳珍，然后是自己的两个姐姐……

凌英英很高兴，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现在的她仿佛回到了自己未婚之时，那样的充满希望，那样的活力无限。

凌平安听见妻子打电话，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爆跳如雷：“你竟然敢去参加那劳什子比赛？翅膀硬了，以为老子管不着你了是吧？忤逆不孝的畜生，老子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凌平安挥舞着拐仗就要去打，这次一惯忍让着他的凌英英直接上前把他的拐仗给夺了下来：“你想干什么？你毁了我一辈子，现在还想毁我女儿，我告诉你，没门！”

凌平安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妻子，结婚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以来这娘们一直在自己面前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今天这是要反天啊？

这一刻，凌平安仿佛看到了刚结婚那几年的妻子，气呼呼的跟自己倔。可她再倔，最后还不是被自己打怕了？

所以说女人啊，就是惯不得，就是要把她打怕了，打服了，日子才能消停。

凌平安怒喝：“好哇，你们是打量着我瘫了，一个个都要反天了呀。好好好，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凌平安弄不弄得死你们——”

说话间，凌平安猛地站了起来，一个恶虎扑羊向凌英英扑了过去。

凌英英没想到半边瘫的丈夫还能扑倒自己，一时不察就被扑得摔到了地上。凌平安举起铁钳一般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到凌英英脸上，就在这时，一只手仿佛凭空出现，紧紧钳住了凌平安的手腕。

凌平安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儿，用力一甩，想把凌菲云甩开，不料他这全力的一甩，竟然没能甩开凌菲云。

凌平安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凌菲云。少女的一只手白皙圆润，看上去不堪一击，可就是这样的一只手，竟然把一个壮年男子的手腕给钳住了，还丝毫动弹不得……

凌菲云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手腕发力，顺势将他从母亲身上扯了起来，然后往地上一扔。然后少女皱着眉头，感觉非常难受，特别是刚才接触过凌平安的那只手。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冷着脸走出门，来到院子里。她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那只手仔仔细细地冲洗干净，然后又用毛巾狠狠地擦了几遍，直到皮肤被擦得通红，那种难受的感觉却依然存在。

凌菲云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强忍着极度的不适跑出了院子，恰巧见到七奶奶从外面经过。她奔了过去，一把拉起七奶奶的手，将之覆盖在了接触过凌平安的那些皮肤上。

七奶奶一脸莫名：“你这丫头，咋的了？”

凌菲云松了口气，现在手上留下的是七奶奶手掌的触觉了，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凌菲云抿着嘴，摇着头跑开了。

七奶奶失笑，“这丫头，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