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军十一点半的时候回来的，十二点吃饺子，这个时间刚好。

在这个村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平常女人做饭居多，过年的时候就由男人煮饺子。

齐建军倒也自觉，自己从外面拿了一捆柴火进来，又给锅里加好水，这才坐下来烧火。

孟清走到炕边去叫齐萌，“萌萌，醒醒盹，你爸煮饺子呢，一会儿要起来吃饺子了。”

齐萌被孟清的声音喊醒，翻了个身，答应了一声，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清也没勉强，下了炕就去忙活，弄了些烧纸来叠，这是给去世先人的纸钱。

大约过了十分钟，锅里的水开了，孟清又开始忙活着煮饺子，饺子煮熟了又开始盛到碗里上供，一碗一碗摆在该摆的位置。

这个时候，齐萌才悠悠转醒，孟清回来以后，她再也不用活的那么辛苦，再也不用在大娘家里战战兢兢。

“萌萌，你先别吃饭，和你弟弟拿根竹竿站到院子里去。”孟清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饺子端上桌来。

齐萌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拿根竹竿站在院子里面，屋里的人问外面的人，长高了没有，外面的人回答长高了，以此来表达对长高的美好期盼。

小时候齐萌的个子就不高，她就听妈妈说过，村里的谁谁谁又因为这个方法长高了，谁谁谁的爸妈个子虽然矮，可孩子却长了一米八多，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齐萌对这件事一直是半信半疑的，总觉得没有这么邪乎，可妈妈却深信不疑。

她和齐钢每年吃长岁饺子之前，都要被妈妈安排到院子里，进行着一套仪式，仿佛不这么做，这个春节就算不得完满。

齐钢已经拿了竹竿站在院子里，还冲着她摆手，她觉得有些头大，不是很想出去。

从她记事开始，就这么做，可到现在她都读初三了，还是没长高，永远都是教室里面的第一排。

“赶紧去呀，你弟弟还在外面等着呢。”孟清催促道。

齐萌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她不是很想打消妈妈的积极性。

她刚拿了竹竿站好，孟清就在屋里面喊，“长高了吗？”

“长高了。”齐钢喊得很大声，仿佛真的长高了一般。

齐萌的声音很小，孟清有些不满意，便又一次大声问道，“长高了吗？”

“长高了。”还是齐钢的声音，齐萌皱着眉头，有些心情烦躁。

她是一个相信科学的学生，现在却要站在院子里进行这么封建的行为，简直让她难以忍受。

“萌萌，你要大点声。”孟清直接点名道。

齐萌无奈，看样子，自己只要是不大声说，这件事就完不了。

“长高了吗？”孟清不厌其烦地问道。

“长高了。”这一次，孟清终于听到了齐萌和齐钢一起的声音。

“进来吧。”孟清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齐萌将手里的竹竿扔给齐钢，自己就蹭蹭蹭地走进屋里，齐钢在后面放好了竹竿才进屋。

“萌萌，妈妈知道你不愿意做这个，但是有些事情就是说不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知道了吗？”孟清倒是很有耐心地说道。

今天是大年夜，孟清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生气，如果过年的时候生气，这一年都过不好。

这是她回来的第一年，她可不想有一个不好的开始。

“我知道了。”齐萌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孟清倒也不在意。

“齐钢，赶紧洗洗手吃饺子了，又涨了一岁，可要长出息，不能再这么拖拖拉拉了。”孟清嘱咐道。

齐钢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齐建军拿起筷子就想吃饭，被孟清拦住了，“朝东南方向吃，日历上说了，今年东南方向有财运。”

齐萌瘪了瘪嘴，没说话，她其实很不理解孟清为什么这么迷信。

“好了，开始吃吧。”等到终于坐好了位置，孟清才允许大家一起动筷子。

这是涨岁的饺子，吃了就又长了一岁，齐萌已经十五岁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

今年的年过的安安静静，没有亲戚来，大概是因为孟清的坏名声，所有亲戚都对这个家避而远之。

说不在乎是假的，可孟清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出来，那些人越是让她难堪，她就越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白天的时候她的确可以伪装的很好，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觉得委屈和无助。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难熬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真的好累，有的时候会感到一阵一阵的绝望。

她就像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有披上猫的假面才敢在路上大摇大摆，还要装出自己很强大的样子。

人性原本就没有那么美好，你弱小的时候，真的谁都想上来踩两脚。

她的这些难过和委屈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可以倾诉，耳边又想起了齐建军的鼾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齐建军会打鼾。

要是换做以前，她肯定被这鼾声扰的睡不着觉，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这鼾声格外温暖，让这凉凉的夜都多了丝丝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悲伤的夜晚想到李向东，想到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的她，真的如他手中的一块珍宝。

现在，她又成了别人的妻子和妈妈，身上有了太多的责任，就算不想活下去，都没有勇气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要是有了太多的牵挂，就不自由了，现在她就被绑在了牢笼里面，任凭怎么努力，都挣脱不了。

第二天早上她还要早起煮饺子，她知道现在自己应该睡觉了，可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窗户外面的黑夜，心越来越空。

齐建军翻了个身，鼾声停止了，她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鞭炮的声音，有人家已经起来煮饺子了。

她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灯去看表，已经早上六点钟了，她揉了揉有些干疼的眼睛，开始穿衣服。

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