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乡。
岷江穿流而过,激起一丝丝凉意,令人倍感舒适。
翠绿的麦田包围着村子,老旧的民宅分散在田埂两旁。
几个背着农具的佃户停在路边,聊着地里的庄稼,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两三幼童在房门口奔跑嬉闹。
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民房外,就着晨光轻嗅房内传来的阵阵饭香。
不远处,李若安正坐在其中一处民宅的大树下,吃着主人盛情招待的干果,沉浸在村子里的喧嚣中。
他很喜欢现在的氛围,因为这里充满了市井生活的气息。
无论是幼童奔跑的嬉闹声,佃户的议论生,还是鸡飞狗叫的声音,都是平常在深宅大院里无法听到的。
他很享受这一刻。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闲情逸致。
就好比他前面几个拿着泛黄图纸抓耳挠腮的家伙,不仅没有和他一起聆听这鸡飞狗叫的天籁,还一脸为难的望着他,让他不得不停止聆听。
“有什么问题吗?”李若安问道。
他所在的这个院子,是他封地内唯一的糖房。
而站在他前面的三个人,是糖房之中仅有的三个糖工。
本来,听说李若安要熬制出一款特别的糖品,三位糖工都很热情,但当他拿出图纸,交给三位糖工,让糖房按照他的工序来熬制之后,皆露为难的表情。
“有什么难处就直说吧。”站在一旁的田管家,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三位都是多年的老糖工,方圆十里没人比得过你们,小侯爷亲自过来找你们,足见对你们的信任。”
“田叔您客气了。”年龄稍长些的糖工,小心翼翼说道:“小侯爷吩咐的事,就算再有难处,我们也会尽力去做好,只是这制糖有制糖的流程,图纸上的方法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别的不提,首先这原材料就不对。”年轻些的糖工看了看田管家,又看了看李若安,忍不住补充道:“为什么要加石灰和炭来制糖?这些东西虽然常见,但木炭不是拿来烧火的吗?”
对于糖工们的不解,李若安很明白。
因为按照唐朝官方的制糖工艺,一般都是将甘蔗榨出甘蔗汁,用火熬炼,并不断加入牛乳或石灰一同搅拌,牛乳或石灰和糖浆中的杂质凝结成渣,原来褐色的糖浆颜色变淡,经过反复的除杂工序,最后得到淡黄色的沙糖。
这种淡黄色沙糖价格昂贵,一般人根本享用不起,所以民间只能采用原始的制糖工艺。
李若安想要白沙糖,或者进一步熬炼结晶的冰糖。
所以他直接采用了现代的二步法澄清技术,利用石灰加木炭来进一步澄清糖浆,使得所得到的沙糖色素残留更低,味道也更纯正。
正当他要向几个糖工解释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出现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在两个家仆的搀扶下,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行礼,嘴里忙不停的说道:“小侯爷勿怪,老朽来迟了!”
田管家抬了抬眼皮,望向这个中年,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刚从成都回来?”
“是是是。”
中年人连汗都顾不及擦,慌忙朝田管家行了一礼,然后解释道:“我这几天都在眉州置办货品,未曾知晓成都发生之事,实在惭愧,回城之后才听说小侯爷要来糖房的消息,果然还是没赶上迎接小侯爷。”
田管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责怪他小题大做,但当着李若安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向李若安介绍道:“这位是王老板,老侯爷的远亲,虽然在青城乡有产业,但多年经营,已经在成都有了不少铺面。”
“亲戚?”李若安眨了眨眼睛:“我该叫你什么?“
田管家看了王老板一眼,刚想开口,王老板赶紧摆手道:“老朽一介草民,怎能与小侯爷攀亲戚,当年要不是老侯爷顾念旧情,我一家老小还不知在何处刨食,承蒙小侯爷看得起,叫一声老李就行了。”
田管家闻言有些不悦,心说小侯爷叫我老田也就算了,叫你老李,岂不是要跟我同辈?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叫王老板就行了。”
“好吧。”李若安自然不知道田管家的心思,点头应了一句,然后说道:“王老板可知道我们今天来糖房的目的?”
“知道知道。”
王老板这才顾得及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三位糖工,皱眉说道:“你们几个怎么还愣在这,既然小侯爷都已经吩咐了,还不赶快去准备原料抓紧干活?”
“东家,不是我们不愿意干,是小侯爷的要求有点特殊。”稍微年长些的糖工顺手把图纸递给王老板,一脸为难的说:“我们担心按照小侯爷这个来做,恐怕一锅糖浆到头来都得毁了。”
“不就是一锅糖浆吗?毁了重做不就得了。”
王老板两眼一瞪,愣是没有伸手接图纸,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们几个当年也受过老侯爷的恩惠,怎么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侯府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可小侯爷要在糖浆里加木炭和石灰。”
“木炭?”
王老板也是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眼李若安,见李若安没有反驳,似乎也有些纳闷,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皱着眉头道:“不管小侯爷要加什么,让你们加就加,哪来的废话。”
三个糖工面面相觑,似乎迫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很快,糖房运作了起来。
三个糖工先去仓库弄来了甘蔗,还有甜菜,甘蔗属于比较精贵的原材料,他们本着实验的态度,只用了很少的量,而甜菜则准备了许多,然后先按照之前的步骤,把糖汁提炼出来,进行熬制,等糖汁浓缩成原始糖浆,最后再按照李若安图纸中的工序,进行澄清除杂。
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时候,李若安又坐回了树下,吃着果干听着喧嚣闭目养神。
糖工们对他的制糖技术有质疑,这很正常,他也没打算让这些糖工理解,但正因为和传统工艺存在不一样的地方,他才需要留在这里,随时监督进展。
王老板起先一直在他身旁伺候,但抽空也去看了看糖工们的工作,直到日头越来越高,李若安估摸着王老板业务繁忙,估计还有其他生意,因此也就没让他久留。
“嘴上虽然支持,但是王老板其实和糖工们一样觉得我在胡来,全当是陪我玩了。”李若安吃着果干,微眯着眼睛,目送王老板坐上马车匆匆离去,觉得这人还挺不错。
“毕竟受过老侯爷的恩惠,这些年也一直被侯府庇护,让他鞠躬尽瘁也是应该的。”田管家随口说了一句。
话中带着几分愚忠的味道。
李若安一听就来了兴趣,笑呵呵的说道:“看来您老也没报太多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