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磊进来，表情紧绷：“钱，我借到了。过几天，就能还你。”

“你哪来那么多钱？”手术费已经交了八千，他要准备，至少得准备一万。

“跟战友借的。”

何米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大概是这样的。

“喂，队长。”

“我是。”

“我要借钱。”

“没问题。”

“我会还的。”

“这个以后再说。”

“我要借二十万！”

“可以啊。”

面目狰狞的嘶吼：“我一定要还！”

那边冷冷淡淡的平静回应：“行，挂了。”

《士兵突击》里的王者借钱方式。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何米还是莫名想笑。

91年的一万，和06年的二十万，还真的很难说是哪个更难以凑到。

“有钱就好。”何米伸了个懒腰，手术费贵，但是物价水平摆在这里，病房里能花的钱就不多了。

不像后来，有各种新药进口药，多少钱都能花没了，说没药就没药，买都买不到。

“谢谢，谢谢。”

“我在附近旅馆开了个房间，先歇一歇，后面都是长期作战，不急在一时。”何米七八千都借了，也不差这十几块的。

这个时候的旅馆，也就七八块钱一夜，拉线灯的开关，木床两张，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最尴尬的是，连隔音都很差，让何米把隔壁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哥，我不想读书。”原来黎昭还是会说两个字以上的。

黎磊的疲惫顿时化作了满腔怒火：“瞎闹！你还要考学！”

黎昭的声音闷，却格外倔强：“我去赚钱，还债！”

“你要赚钱？你能去哪儿赚钱？！”黎磊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他五年没回来，平时虽然也有和弟弟写信交流，却还真的不知道弟弟如今回事这个脾气！

年轻的男孩声音倔狠：“我去打工，能赚！”

“钱的事不用你管！你考上大学，就光宗耀祖了。”

“光宗耀祖有啥用？要不是何米姐，妈就没了啊！”

“你……”

这两个重度交流障碍！

可是听着隔壁都要打起来……黎昭肯定打不过黎磊……隔壁即将爆发家暴，何米怕出人命，叹口气还是得去敲隔壁的门。

里面的声音一顿，黎磊出来开了门。

没什么发挥余地的寸头也被他扒得凌乱，而黎昭坐在里侧一边的床上，背影沉闷，表情委屈。

“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但是这旅馆的隔音不好，不想听也听到了。”何米给他递了包彩蝶烟，“你也消消气，去抽根烟？不如让我劝劝他？”

黎磊的神情也很郁卒，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烟雾缭绕更能衬托氛围显出他的郁闷。

可他想了想，还是没接。

“我戒烟。”军中不禁止吸烟，香烟同样是军需保障用品，黎磊也是会吸的，只是瘾不大。

但是烟钱其实不是一个小数字，突然背上数万的巨债，他得攒钱还债。

一万块，放在三十年后，甚至放在十年后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放在现在，是他十年补贴。

十年啊！

何米也不可能了解，突然背负上这么一笔巨债的黎磊是多大的压力。

“黎昭，来。”何米坐在黎昭旁边，“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何米打扮成熟，黎昭还真的没看出她比自己小，自发叫了姐。

“读书，没用。”这倒霉孩子又恢复成俩字俩字往外蹦。

合着他的长句子是专属于他哥的绑定技能是吧？

“读书怎么能没用呢？姐啊，当年可喜欢读书了，每天走二十里地也要去读书，可是初中没读完就不让上了。”这是何美兰的亲身经历。

“你可是要考大学的人啊，要是给我机会，我爬，也要爬过去看看。”这是何美兰的原话。

黎磊不拆穿，何米就一个劲儿得装大姐姐：“你有这个机会，姐也是羡慕的，为什么要放弃呢？”

“大学，我去，债，哥扛。”黎昭摇头，“都是儿子，没这道理。”

“你这话说的姐就生气了啊，我是黄世仁吗要拉你个小子去抵债？你也不是喜儿啊！”何米抬手敲了他一个暴栗。

“你先别管钱的事儿，姐能赚，不催，先跳过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读书没用。”黎磊闷闷得说道。

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说法从八十年代开始盛行，但何米猜测，他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咋就没用呢？你说清楚些？”

“要不是遇到你，有车，有钱，妈就没了。”

何米明白了，黎昭看着闷，心里却不乏想法，这孩子是被吓着了。他身边没钱傍身，就怕再一次失去家人。

别说现在，往后数三十年钱就是命，没钱就没命都是真理。

“黎昭你数学怎么样？”何米问道。

“啊啊？还行。”黎昭闷闷得点头，“老师说，能上大学。”

91年的大学录取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五，这还是有预考已经刷掉三分之二考生的情况下！

“能上大学”这四个字敢说死的，无不是在脑门上刻字盖章的学霸。

“姐给你算一笔账。”

“你现在去打工，一个月也就七八十，一万块，不吃不喝也要赚十几年啊！要是大学出来了，怎么也是百来块两百块起步，算上各种福利，三五年就能把钱赚回来。”

“你自己算算时间，还是你上大学钱还的快啊。”

黎昭都被何米说蒙了，眼里冒圈圈。

真的是这样吗？

何米摊手：“你自己算算。”

黎昭闷头半晌，何米松了口气，应该成了。

这是他命运的拐点，要是看他走歪了，何米会有见死不救的负罪感。

黎昭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我还是想赚钱。”

“嘿你这孩子！”何米顿时理解了黎磊的心情。

她也想上手揍一顿！

咋就这么轴呢？

可这事儿说大不大，却已经成了黎昭心里的一个阴影，这小子心里主意大，不是言语能说动的，要化解他心里的阴影，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自己把钱赚上。

赚了钱，这个坎儿才算过去了。

“要赚钱是吧？”何米站起来迈步两个来回，“你去外面给那些人打工，不如给我打。”

“哈？”黎昭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转弯这么快！

“我们缺个人帮手，你应该也快寒假了不是？这样，你考完试，寒假来帮姐的忙。不给你工钱，当利息，成不？”何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