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禾山回到司妖阁的路上，挽玉生生听了一箩筐的八卦和尘缘往事。

是关于阮禾的。

五千年前，阮禾诞生于水月仙境。是境主阮君的幺子，也是独子。

他是全家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自幼便是跟在九个姐姐的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知忧愁是何物。这也养成了他心思敞亮，与世无争的性子。

阮禾天资聪颖，慧根灵聚，学什么会什么，第一次握剑，便学会了御剑飞行。第一次面对妖兽，便将它大卸八块。第一次御兽，便收复了上古神鸟姬尤。不过刚刚成年，实力便位乘上仙之位。

他本是水月仙境将来的神，一身傲骨，就如同他说的那般：“明明是大好的一生。”

却因为一个魔族女子，改变了一生。

阮禾提起她的名字，如今却是风轻云淡：“凤天琉泫。”

挽玉第一反应便是：“她和凤天夙月什么关系？”

阮禾道：“自然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她是凤天夙月的嫡系师妹，曾经共同拜在凤天门的座下。”

“你可能还不知道凤天门是什么。凤天门曾是万年前的妖族名声最响，势力最大的门派。门主凤天琉云专收那些孤苦伶仃，无父无母的弟子，将他们培养成杀人不见血的毒物。”

挽玉惊然，按他所说，这凤天琉泫怎么也比他大一半的岁数，这段旷世的跨越种族的姐弟恋有点耐人寻味。

“凤天夙月死后，凤天琉泫便脱离了凤天门的掌控，她流离四海，自立门户。再后来，在我千岁那年，她为了得到我水月仙境的宝物乾坤镜，便乔装成小侍女，混入了我水月仙境。”

“她在我的府中当差，一来二往便熟了。我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想许她终生。”

“我最爱吃她做的冰糖雪梨酥，她最爱听我抚的一曲琴心。”

阮禾说这句话时，声音清润微凉，好听极了。

堂堂仙境世子，爱慕上家中侍女。这些情节若写入人间话本，定会受到一众花龄少女的追捧。

“我与她两心相许后，便开始在我爹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互表心意。”

“我爹见我年纪已到成家的时候，他操心着为我四处寻了许多门亲事，可惜都被我拒绝了。后来，拒绝的次数多了，我爹便觉得这拒绝背后另有蹊跷，他暗中观察我的起居，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

“当他发现我的心上人，不过是一名侍女时……我爹并不想我娶一名籍籍无名的小侍女为妻，他极力阻止，我便与他吵得天翻地覆，将他气的吐了好几回血。我的九个姐姐们看得开，她们为了我能得偿所愿，就一起帮忙劝说我爹。我爹不经劝，他这才答应让凤天琉泫留在我身边，但是名分，没有。”

“我将琉泫捧在手心，百般护她，爱她。不允许她受一丁点委屈。只可惜，这些……不过是落入了她精心编制的陷阱。她极懂人心之术，将我的九位姐姐哄得日日夸赞她是个好女儿。她竭尽所好，将我爹一颗顽固之心融化，甚至对她改变了看法，同意我娶她……。”

“当她费尽心机，融入了我的心，融入了我的家人，融入了我的环境时……她趁机偷走了我水月仙境最珍贵的宝物，乾坤镜。”

“那时，我们全家都没有发现是她偷走了乾坤镜。只是一日，她不小心使用了魔界禁术，被我爹发现，一番质问下，她才道出，她是魔界之人。我爹向来嫉魔如仇，向天界请了一道指令，将她关入了天庭的弑魔大牢。当时，她哭得可怜，撕心裂肺，说是无家可归，又想改邪归正，才做了正经仙界人家的侍女，来洗脱身上的罪孽。”

“毕竟她当时是我年少唯一所爱。当她被关入弑魔大牢后，我一腔孤勇，愿意为了她生闯弑魔大牢，我虽在牢中放了一把火，但还是没能把她救了出来。”

“我犯了滔天的大罪，天帝念我是水月仙境阮君的独子，只是剃去仙骨，将我贬为了凡人。若我有心思过，勤恳修炼，将来还是会位列仙班的。只是，只是我爱的太痴，害了所有愿意真正关心我的人，我的爹爹，我的姐姐......”

当阮禾谈起对凤天琉泫的爱时，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与他毫无相关，甚至带了几分自嘲。唯独谈到他的家人时，语气中确有几分颤抖。

“我在凡间，为她修魔。因为这样我与她也算是同类了，大约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吧。后来，修魔时功法大有所成，我便为了救她，冒险硬闯天庭。最终，她没救出，天帝却震怒了，为了惩罚我，天界为我下了禁咒，将我永远的困在了黑禾山，永生永世不得出。”

“我被囚禁以后，凤天琉泫利用乾坤镜，自己闯出了弑魔大牢。她逃出生天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水月宝物乾坤镜转化为魔界之物，她奔去水月仙境，杀我子民，害我风水。她将我爹的元神损伤，至今落下难以愈合的病疾。最可恨的是，我那怀有八个月身孕，即将临盆的大姐与她对抗时，竟被她一镜封喉，一尸两命！可怜我那未出世的侄子……那时已经是个几近完好的人形……”

“我在黑禾山开了天眼窥探着这一切，却无法去救他们……”

阮禾说道此时，眼眶微红，他的指尖深深陷进肉里，掐出血来，万般痛恨皆吞于心底。

“为何？她与你水月仙境有何怨事？”

挽玉不解凤天琉泫的残酷做法，毕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阮禾忽而冷笑，七分刺骨寒凉。

“她说，她最痛恨仙界之人，她的爹娘，便是当年战争时被水月仙境的军队无辜杀害。”

原是父母债，子女还。

“我恨她，她也恨我。我的家人杀了她的家人。她便杀了我的家人。呵呵，什么情爱，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之物。我其实最怨恨的是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家人，子民，一步错，步步错。”

阮禾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的泪，早在得知阿姐被杀那一年就流尽了。他将永生永世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忏悔到死。

挽玉想，若是他当初遇到的是位良人，今时今日，或许已是叱咤风云，为首一方的水月境主。他的爹爹身体康健，他的大姐，儿女双全。

他从小被家人保护的太好，肩上的担子轻了些。爱上一个人，没有太多心机，考虑别的太少，只想为她好。最终却落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此恨绵绵无绝期。

挽玉不是局中人，不好作评价，她沉默良久，指着眼前空桑城铺着旧色却宏伟的城门，道：“你看，空桑城到了。”

“新的开始。”

挽玉语毕，阮禾漆黑若深潭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似是一条游鱼划过又转瞬沉入潭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着周遭与黑禾山不一样的风景，道：“许久没闻过山外的空气了，真好闻，烟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