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哀家竟没看出,自己的儿子是个情种。”齐太后将手边的一盏热茶挥手砸落地上,滚烫的茶水,落在秦司衡的衣角,他并没出声。
倒是云莘立即上前想替万岁爷擦拭一二,可秦司衡摆手避开了。
“当年先帝属意太傅之女做你的王妃,你那时足足跪了两天,说什么年纪尙轻,不愿这么早成亲。你可别告诉哀家,从那时候起,你就属意她,处心积虑的弄进宫来,还算计哀家替你做遮掩。”齐太后指着他几乎想破口大骂。
秦司衡扯着干涩的唇角,笑了笑,声音依旧暗哑的想沙子在磨砂纸上摩擦一样,“是啊。”
“你如今竟敢连我都诓骗?若我没有发现,还要骗我多久?你是大雲的帝王,是大雲的皇帝。”
“母后别生气,儿子也是为了淩瞿和怀州城,达蛮迟迟攻不下淩瞿,顾老将军死守淩瞿,僵持太久了,需要一个全新的局面,儿子亲征,定能打赢这场仗。”
齐太后拍着心口顺了口气,“不必说这些话还搪塞我,哀家还未痴傻,你若想亲征,大可大张旗鼓,去往边境。”
“哀家不同意你如此行事,你不必多言,今日你也休想出得了这寿康宫,若要亲征,明日让内阁商议出章程,你随军前去,否则免谈。”
秦司衡眸子暗了两分,“母后。”
“你可知道,若你有半分差池,这大雲江山,后继何人?”齐太后拍了桌子,气得起了身,“况一女子,即便找到,失节之身,遑论皇妃否?”
秦司衡袖子下的手,隐隐颤抖,指尖泛着可怕的白,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倒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齐太后显然没想到儿子的身子如今差成这样,人都有些愣神,“你.....你这是.......”
他笑的苍白,眼底血红一片,颤抖的不像话,“她肚子里......有儿臣的骨肉。”
齐太后倒退两步,颓坐在椅子上,震惊中又带着决绝。
“这宫里这么多女子,为何非要.......你若是喜欢,便是一样的,哀家也能给你找出来。你是帝王,多情也罢,薄情也罢,为何如此重情。你若喜欢孩子,这满宫里个个都愿意替你生。”
秦司衡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空荡的殿里,是他沙哑又坚决的声音。
“母后,儿子真喜欢她啊,从没有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心口会痛,离开了会不能呼吸,会死。”
“我四岁启蒙,五岁习业,六岁习武,至此,从没忤逆过您,就连亲事.....连亲事也做不得主。”他笑的凄然,带着些自嘲。
“你们要我做一个好皇子,我就做一个安安分分地好皇子。你们要我做一个好皇帝,我就兢兢业业殚精竭虑的做一个好皇帝,人人都是做皇帝好,可事事不由己,高处不胜寒。”
“我如履薄冰,不敢踏错分毫,唯有一件事,我存了私心。就是在入宫名册上装作不小心地,加了她的名字。”
“母后不知道吧,钟大人托儿子照顾好一家妇孺,是要我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可儿子没有照做,卑鄙无耻地强要了她入宫。”
齐太后有些头痛,语气里仍是无法理解地叹息,“你是皇帝,要什么女子没有。”
“每回我的脚踏进后宫,不论进了谁的殿,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说辞,先是高兴说上一番,然后接着哀怨的抱怨一番我多日不去,最后便是看上了什么东西,或者求些什么。”
“只她不一样的,我每回去,她都在过自己的日子,有时候是研究新的糕点,有时候是做新的花样子,有时候在种花弄草的,或者在殿里跳大神,有时候又安安静静地磨玉料。好像不论我什么时候去,她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说来真奇怪,每回我脚踏进去,整个人都是松快的,大抵是她活的自在,我也不必为别的始终觉得有些负担罢。”
“儿子每回批了奏折忘了用膳,手边就会多上一道点心一碗汤面;腰坐的酸的厉害了,隔几日椅子上就会多一个腰垫;说来不怕您笑话,儿子长到这么大,才知道原来被人惦记是这样的滋味。”
“求您了......当儿子求您了,成吗。”
“母后,旁人都不是她,我只要她,我只要她。”
“我只要她,我只要一个她,旁人都不作数。”
“这个位置这么苦,母妃当真连一点甜头都不肯留给儿子了吗?”
良久,空荡的寿康宫只剩齐太后一个人,耳边还回响着秦司衡的话,她突然不懂了,情爱一事,当真能让人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吗?
情爱?
她回想起来,十六岁入宫,入宫之前几乎没有见过外男,入宫之后,她便是贵人,伺候先帝,她第一次见到先帝,是在御花园的梅香亭,那是冬天,真冷啊。
先帝问她,你就是新进宫的齐家的?
她说,是。
当夜,先帝便翻牌子幸了她。
先帝英姿勃发,明朗英俊,她也是动过心的吧,在他抚着她的眉眼轻声喊她阿黛的时候,在他对她笑意深深的时候,可没过两个月,这宫里就又有了新人,她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她是将门之女,一颗心高傲不可芳物,自然是不会学着那些女子曲意迎合的手段。
后来,她有了秦司衡,渐渐地,一颗心放在了儿子身上,先帝也偶尔来看她,偶尔她也侍寝,可再也没了初见时的悸动。
她以为这世上的男子,大抵皆是如此吧。
不,是这世上的帝王,大抵是如此吧,薄情又多情。
她长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书上写的男子,愿意黑夜潜行,为了心爱的姑娘,攀上陡峭的山壁,为她摘下一支凌霄花。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
如今这男子,就已在黑夜中,纵马前行。
“爷,再往西两百里,直抵沧州。”
秦司衡点头示意知道了,马却没有慢半分,抽手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吞入腹中。
“驾”
“驾”
黑夜里,马蹄声苍劲有力,尘土飞扬,一如边境荒漠上的黄沙。
....
“少爷,咱们已经在这徘徊这么久了,粮草已经有些吃紧了。”一个胡人扮相的男子,正皱着眉小声打着报告。
“达蛮始终只占着半片荒漠,多年来,数次派人探入,定有蹊跷,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这片都走了,如今只剩下这块。”
“少爷,这太危险了,这地方黄沙漫天,一个不好,起了风,恐怕咱们就要被埋进去了。”
“钟叔。”说话的正是钟谨诚,那胡人扮相男子正是钟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钟爿拍着脑袋,重重叹了口气,“唉,去,钟叔这就下去安排。”
自从少爷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些短话之后,他时常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听着怪有道理的。
钟谨诚将手里的地图折叠好小心放进怀里,沉思起来。
眼下皇上应该也已经出了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