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走这样的路了呢？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曾少时心想，上次走这样的路，还是在几十年前做知青的时候。

那个时候，也是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周围都是庄稼。没有月亮的时候是最黑的时候，夏天还能听见虫鸣，冬天尤其恐怖，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任凭你胆子再大，也会心里发憷。

不过现在倒是完全不怕了，毕竟自己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曾少时反倒有了闲情逸致，就像生前一样，散步起来了。

周围漆黑的像停了电的夜晚。但是，和夜晚不同，这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连云彩都没有。

曾少时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荒凉的可怕，没有一棵树一棵草，也没有建筑，甚至连一块石子都没有，除了自己，这里仅剩的存在就是脚下的道路，不像柏油路，也不是泥土地的触感。

没有风，皮肤感觉不到寒冷，却有一种让人不禁想要裹住自己寒意。曾少时对这种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让他不由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碗热汤面。

刚刚下乡的曾少时，身体素质特别差，很容易生病，还得了一个“大少爷”的称号。曾少时心里难受，只能有病硬抗，有活抢着干。

有次去上夜班，曾少时本就不太舒服，寒风一吹，他就发烧了。本是打算像往常一样硬抗的，却被和他一起上班的张晓妮知道了，用自己攒下的白面，煮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虽不算多美味，却暖到了心窝子里。

张晓妮心地善良，对谁都很好，曾少时都知道。善良的姑娘一向被很多人喜欢，曾少时也不例外。他尤其喜欢张晓妮笑的样子，每次笑的时候，脸上的酒窝特别可爱，好像盛满了整个春天。

可还没等他表达了自己心中的爱慕，上头就下发了消息，知青可以返乡了。

曾少时年少轻狂，选择了先有业后成家。要回家成就自己，等打理好一切再向心中的姑娘发出邀请，可先等到的，却是她已经结婚的消息。

他不止一次后悔过，特别是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张晓妮也曾心仪过自己。他想过很多次，如果当初，他勇敢大胆一点，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但是结局已成定局，曾少时想着，只要她过的好就好。

再后来，曾少时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听到过很多张晓妮的故事。张晓妮的丈夫对她不错，他又开心又心酸。张晓妮的丈夫早早离世了，只剩母子两个，他偷偷找了很多当年的朋友，拜托他们带着礼品以串门的名义去照顾他们母子。

要是有下辈子就好了。曾少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曾少时看到了远处一点蓝色的光。

曾少时走近才发现，是一个小凉亭，上书“了愿亭”三个大字。亭子里的那个人声音缥缈，对他说：“你今生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让我来为你实现。”

曾少时一时间有点懵，任谁突然对你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也会纳闷，于是他发出了正常人的询问：“你是谁？你给我实现什么愿望？”

只听对方说：“我是小茕，守在这了愿亭，为所有对人世间有留恋的人实现他们的最后的愿望，好安心投胎。”

曾少时唯物很久，突然听到这么唯心的话，嘴巴不经大脑控制，说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也有下辈子？”

小茕倒也不恼，只见他微微一笑，说：“这世间本就是这样。你信我，需要我，我就存在。你若不信我，不需要我，我就不存在。”他顿了一下，复又说：“就拿我来说，你若没有未完成的心愿就离开，我就不会存在，你若有愿望，我就存在，仅此而已。”

曾少时也笑了，说：“对，我需要你，你于我而言就存在了。”

小茕回答：“正是如此。”

曾少时想了一下，说：“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话，下辈子我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可以吗？”

小茕回答：“和别人在一起这个愿望，想要实现很难。这个愿望牵扯到了别人，那个人同意吗？若是同意，并且也有这个愿望，两个人都同我签约，在这种前提下，你们才可能会下辈子在一起。若是那人不同意，仅凭你一个人的愿望，是无法在一起的。”

看着曾少时的隐晦不明的脸色，小茕又说：“愿望需要等价交换，这个愿望的交换之物，特别大，还有可能失败，你愿意一试吗？”

思考良久，曾少时说：“我愿意一试。”

小茕把凝魂水递给他，说：“好。这是凝魂水，你喝下它，我们就签订了契约，我就能为你实现了。”说到这里，小茕再次用缥缈的嗓音说：

“你今生最后一个愿望，由我来实现。”

等到曾少时喝下凝魂水，小茕问：“你想来世在一起的那个人，活着，还是死了。”

曾少时说：“死了，三年前。那是我五十年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小茕感到纳罕：“能让你许下这个愿望的人，你一定很在乎她，为什么这么久没见过呢？”

曾少时闭上眼睛，一副脆弱的样子，说：“因为我对不起她。我若是去看她，也改变不了我伤害过她的事实，徒增她的悲伤，还会伤害到我妻子的心。作为一个男人，我已经伤害了一个女人，还能再伤害一个吗？我又把责任和担当放在哪里呢？”

看着这个样子的曾少时，小茕叹了口气，拿出了知晓所有魂魄去处的问魂薄，问：“那你知道她的生卒年月吗？”

“姓名张晓妮，1951年阴历9月初八，2016年阳历12月13日。”

小茕重复了一遍，话音刚落，问魂薄哗啦哗啦翻到了其中一页，两个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上面写：“张晓妮，尚未投胎，等有缘人曾少时，已签约。”

小茕惊喜说道：“你俩有缘！”他见曾少时呆住了，推了推他，说：“你发什么呆呢！”

曾少时眼睛里有了泪水，声音颤抖：“她居然在等我，她真的等我了。”

小茕点点头，对他笑：“嗯。”

小茕想赶紧让这两个人见面，写下张晓妮的个人资料，并放出了自己的分身——一只白毛的小兔子，耳朵尖和尾巴尖隐隐发着蓝紫色的光，他轻轻点着小兔子的脑袋，说：“去找判官大哥要人。”

曾少时等的焦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度日如年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觉。终于，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回来了。

曾少时左看右看，只看到了一只兔。他维持了一辈子的温文尔雅的形象已然不见，着急地对小茕说：“怎么不见妮妮啊，是不是她不肯来见我。”

看到面前人如同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小茕往他身后一指：“你再仔细看看，她来了没有？”

随着小兔子落地，从兔毛里走出来一个梳妆整齐的老太太，几步就恢复成人大小，她的声音还像曾少时记忆中那样清脆动听：“少时哥，你来了。”

于是，小茕彻底被无视，他看到曾少时仿佛回到年少时的模样，抱着他心爱的人，两个人哭成一团。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一朵同心芙蓉缓缓出现，小茕招了招手，这朵花慢慢飞到了他手里。

送走了两位老人，小茕仔细端详手中的同心芙蓉，这朵花发出的光小但亮，他握在手里，从手心到心脏，充满了暖暖的感觉。“这大约就是凡间所说的爱情的幸福，这个交换之物足够稀有。”这样想着，小茕珍之重之地将花收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小木盒里。

5年后，小茕来到凡间办事。休息的时候，看到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在玩耍。他正在发呆，一只棒棒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见那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小男孩，他对小茕说道：“哥哥，这颗棒棒糖给你，这是我的喜糖。妈妈说，人家结婚，是要给别人发喜糖的。”

小茕看着小孩很认真的样子，笑着问道：“小孩，你才多大，怎么可能结婚呢？”

只见小孩的神色更加认真了，他急忙说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少时，今天已经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指着不远处和别人一起玩的小女孩，对小茕说：“她叫妮妮，就是我要结婚的人，虽然现在我们还不能在一起，但是等将来，我一定会娶她的！”

小茕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人群里的小女孩笑的开心，两个酒窝十分可爱。

小少时又特别认真说：“妈妈说了，长大以后要和喜欢的人结婚，我喜欢她，特别喜欢，就想天天和她在一起，她开心，我也开心，爸爸说，这个就是喜欢！”

小茕揉揉小孩的头发，也很开心：“嗯，哥哥等着，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哥哥再吃你的喜糖。”

又过了20年，小茕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在一家酒店门前，遇见一对发糖果的新人，小茕接过了糖果，对新郎道了一声“恭喜”。酒店的横幅上，“新郎曾少时，新娘张晓妮”几个大字特别显眼。

小茕把糖果放进嘴里，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