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明在了愿亭站起又坐下，反反复复很多次，用行动表达他的不满和焦躁不安。奈何小茕好似没看见一样，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在白松明抬腿想要走出亭子的时候阻挡他一下。

反复多次以后，白松明终于忍不住了，暴躁二字清楚地写在脸上：“小茕哥，小茕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我走？”

小茕头也不抬擦洗着杯子，长长的刘海挡住了白松明的视线、只听小茕说道：“只要你想到你最放不下的事情，然后实现它，我立刻放你离开，一刻都不让你在这里留。”

白松明无奈扶额，几乎对着小茕的耳朵说：“哥啊，我自杀的，我要是有心愿就根本不会自杀了。你懂？”

小茕默默换了一边，把杯子甩干，指着角落的火苗对他说：“你最好挨着火，虽然在这里你感受不到寒冷，但到底你还是溺水死掉的，你这样浑身湿漉漉的，虽然不会感冒，但还是会影响你的魂魄。”

小茕顿了顿，一字一顿说道：“毕竟你是自杀的。”

白松明看着死板的小茕，气得想要跳脚：“所以我都说了，你是听不懂汉语吗？我、没、有、没、有、完、成、的、心、愿！”

小茕闭眼，仿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生气，是想起之前那个要求妈妈再把自己生下来的小姑娘，还是想那个莫名死掉的话痨，但是他始终想把面前这个16岁的中二少年揍一顿。

白松明可看不出小茕扑克脸下的心理波动，他在了愿亭外边走了一圈，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突然一拍手，大叫道：“我想到了！”

沉浸在情绪调节中的小茕被吓了一跳，定定的看着他，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想到什么了？”

只见白松明坏笑：“我最喜欢的游戏还没有打出全服第一，你把手机给我，我打出来就走。”

小茕气结，他站起来，走了两步，为自己这次艰巨的任务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到：“聊聊你生前的事吧。”

白松明痞子一样的坏笑没有了：“我没啥好说的，就是我爸妈特别不理解我，我要什么不给我，我就觉得那不做他们儿子了，跳河呗！”

很显然，这种云淡风轻一样的回答并不是小茕开启这个话题的目的，在他的不懈追问下，白松明磕磕绊绊，拧水一样把故事重头复述了一遍。

在蜜罐里长大的白松明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找父母要什么东西，他都能顺利得到，可谓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顺利得到想要东西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用白松明的话来说，就是“获得东西没那么容易了”。有的时候是需要拿学习成绩来换，有的时候是需要找爷爷奶奶要才能拿到。

白松明举了两个例子。有一次他生日想要一双美国乔丹鞋子，但是没有买到，是一双中国乔丹。“这就很过分了对不对？美国乔丹和中国乔丹差别大了，不够吸引人。”白松明得意洋洋说道，“于是我把鞋扔掉了，新的。然后绝食一天，我爸就把美国乔丹给我了。”

上了初中以后，虽然老师会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但是还是有人能带着手机上学。白松明也想要手机。但是这次父母怎么都没有买，于是他找爷爷奶奶，得到最新的爱疯。带到学校狠狠赚了一波眼球。

就这样一直到了16岁，白妈妈终于向儿子提出了一个条件，好好中考，想要什么都给买。白松明这下可不乐意了。他对小茕抱怨说：“我要什么就给我买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嘛！为什么还要用考试成绩来换？”

白松明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接着说：“我有多讨厌读书，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九年义务上完已经很了不起了，干什么还要我继续上学，开什么玩笑！”

小茕听着，保持沉默。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看见白松明一脸“我最有理”的样子。

说道这里，白松明轻蔑地笑了一声，说：“不过他们这愿望落空了。我没考上任何一所高中，甚至职高。”满不在乎的嗓音刺耳无比，“毕竟我中考只做了几道选择题，几乎白卷交的。”

然后就是这次自杀事件的导火索，中考成绩出来以后，白爸爸白妈妈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脾气，他们把白松明锁在家里，不许他出门，没有手机更没有电脑。

“那种日子难熬死了，我觉得我快要憋疯了！”白松明语气明显生气，“你说，那种日子是人过的吗？”

小茕继续沉默。

不过他完全不在意小茕的想法，继续说：“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他们背着我偷偷给学校那个老太婆打电话，要我复读！”这时候，白松明似乎意识到小茕不认识他说的“老太婆是谁”，于是善意解答，“老太婆是我初中班主任啦，明明还是才二十多岁，就跟一个更年期妇女一样，天天对我生气。对那帮好学生嬉皮笑脸的。”

“所以，我要做一个让我爸妈后悔，让自己再也不用学习的法子。”白松明似乎坐累了，他换了一个姿势，翘着二郎腿，说：“那天趁着他们都不在家，我把房间门打开，准备逃跑到兄弟家，结果刚出门就被发现了，我家小区附近有条小河，嗯，跳进去，一了百了。”

“就是这样子。你是没看见，我跳河的时候，看了一眼他们，那惊慌失措的眼神，哈哈，真的很爽！”

小茕终于抬头，看着一副幸灾乐祸样子的白松明，说：“我们去凡间看看吧，看看你爸妈现在是什么样子。”

白松明一拍大腿，“还能再去呢，那我们就走吧！”

看着迫不及待要走的白松明，长长的刘海遮挡住小茕大半张脸，晦暗不明。

人间界，白松明家里。

供桌上摆满了白松明爱吃的大鱼大肉，还有蛋糕水果。黑白遗照上，白松明坏笑着，像个痞子。当然这是小茕的视角。

白松明打着伞，得意洋洋绕着供桌转了一圈，笑呵呵冲着小茕说：“看来我爸妈还记得我爱吃什么。要是能吃到就好了。”

小茕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白妈妈哭成两只桃子一样的眼睛，若有所思。

白妈妈一直哭一直哭，嗡嗡的声音震得在场所有人头晕。白松明一手打伞一手想要堵耳朵，但是左手打伞堵不住左耳，右手打伞堵不住右耳，白松明郁闷的手忙脚乱，这样子莫名有些滑稽。

还没等到白松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白爸爸就忍不住了，他不顾在场还有别人，对白妈妈大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看你把儿子都惯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慈母多败儿！”

白妈妈被吓到了，一时噎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白奶奶上阵，抄起拐杖打将过来：“什么叫慈母多败儿！还不是你每天忙一些没用的东西，最后把你儿子逼跳了河！我孙子才16岁啊！”

白爷爷没有参与这场闹剧，老泪纵横，喃喃自语：“养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当爹当爷爷的，没尽责啊！”

白妈妈喘匀了气，加入战局，插着腰开骂，和白爸爸一条一条掰扯：

白妈：“那双美国乔丹是不是你买的？”

白爸：“不买行嘛！你儿子一天没吃饭！你还说我，你不还是逼着你儿子必须中考多少分！”

白妈：“敢情你说我做错了呗！你看看你儿子那分数，能看吗？”

白爸：“你要求了也没见你儿子考上学！连职高都不收！”

白奶：“孩子没考上他心里也不得劲，你们每天闷着孩子，他肯定难受啊！”

白爸白妈：“妈，他根本没有反省过自己错了！”

对骂战在不断升级。主力对战是白爸白妈，偶尔白奶加入战局，但始终难以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角落里，小茕看了一眼白松明，只见白松明脸色难看，他发现小茕看他，梗着脖子说：“你看我干什么，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小茕张嘴，正待说什么，只听一位看起来似乎是白爸同事的中年男子大喊：“老白你别吵了，老爷子昏过去了！”

包括小茕和白松明在内所有人看向白爷爷，只见老爷子双目紧闭，脸色铁青，上面还有没擦干的泪痕，众人一下慌了，打120的，掐人中的，还有试图将老爷子叫醒的，原本就热闹的客厅更是吵翻了天。

见状，小茕拉着白松明回到了冥界。

小茕看着似乎魂不守舍的白松明，叹了口气，撑出了摆渡用的小船，站在船上对他说：“你不是要走吗？我送你。”

白松明看着小茕，张张嘴欲言又止。

小茕当做没看见的样子，招呼白松明下船：“走吧，还犹豫什么呢？”

白松明坐在船上，望着黑漆漆的河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小茕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的场面。他说：“其实，你去了阎王殿，也不会立即投胎的。”

白松明抬头看着小茕，不明所以。

小茕一边摇着浆一边说：“冥界有规矩，自杀的人要服刑。”

白松明终于有了一点惊慌的表情，问道：“几年？”

小茕回答：“不知道，或许是你的年龄16年，或许更久，具体几年看判官怎么定。但是你是一定要服刑的。所以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日子，会更长。”

还没等白松明继续问下去，就已经到了对岸，黑白无常拿着手铐脚镣在等着他们。

临上岸，小茕对白松明说：“我想我知道你刚才想问什么，但是无论他们以后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白松明看不出小茕黑漆漆的眼睛里装的是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

但是无论是什么，正如小茕说的那样，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小茕回到了愿亭，熄灭了火苗，擦干了水渍，望着装着凝魂水的杯子发呆。“这次居然没有签约。”小茕心想，“不过签约了有什么用呢，空空如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