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睿启呆滞地坐在石桌前,尚未从自己已经死亡的冲击中苏醒过来。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我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会就这么死掉了呢?”这般说着,他的神情越发沉重,“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我还有房贷要还,还有孩子要养,我不想死啊!”
小茕静静地看着这样的蔡睿启,这种样子,其实早就见怪不怪了。几乎每一个人死去的时候,都会崩溃抓狂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蔡睿启呆滞坐在石桌前,说:“你刚才说,我来到这里就能实现愿望是吗?”
小茕点头:“是。”
蔡睿启抬头看向小茕,好像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能实现几个,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啊!”
“你只能实现你最想实现的那个愿望,并且你要做出交换的。”小茕回答。
蔡睿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沉默良久,蔡睿启终于抬头,“我和你定下约定,但是我找不到那个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我可以回凡间看看吗?”
小茕思考了片刻,回答:“可以,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最终的愿望是什么,喝下凝魂水,你就签约,若是始终没有别的愿望,回到凡间看看就是你最终的愿望了。”
蔡睿启点点头,说:“好。”他接过凝魂水,一饮而尽。
来到人间界的蔡睿启似乎无心找到答案,他和小茕一起,再走了一遍自己生前走过千百遍的路。无外乎从家去公司,再从家去父母家。
在去公司的路上,蔡睿启打着伞,慢慢悠悠地闲逛着。他看到路旁的小树上,开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蔡睿启不禁驻足停下,小茕也跟着他停下来,不明所以的看着树上的小花。
只听蔡睿启说:“你知道我上一次这样悠闲的看着树上的花是什么时候吗?是我儿子刚会说话的时候,我经常会带着他这样遛弯。”
“现在我儿子都上初中了,每天见面说话不超过五句。其实前几天我妻子对我说,儿子到了叛逆期,根本不听话,有什么心事也不让她知道。她让我抽空跟儿子聊聊,还没来得及。”
“我现在在想啊,儿子变成现在的样子我是不是有很大的责任?以前他总让我陪他打游戏,逛公园,每天放学以后都有好多话想和我说的样子,可我那时候总是想着升职加薪,连半小时的时间都不给他。”
“其实半小时能干什么呀,我写一个简单的策划案都要三个小时呢。”蔡睿启眼眶通红。
“其实我知道,我妻子她挺不容易的,她是一个老师,看起来很轻松吧,实际上,现在的孩子们都挺难管的,她有时候也会批改作业到半夜。现在想想,最近几年里,我们的二人世界也就是各自在书房加班的时候了吧!”蔡睿启嘲讽般一笑,说“我怎么突然想起来我们谈恋爱时候的承诺了,那时候我对她许诺说,今后每个月去一次公园,每年旅游一次。”
看着沉浸在回忆里的蔡睿启,小茕只能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到了蔡睿启的公司,灯还亮着,还有几个人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蔡睿启作为部门经理的照片还没有撤下。小茕发现,照片上的副经理看起来很年轻。
看着小茕认真端详公司的照片墙,蔡睿启讲解:“现在的年轻人拼起来是真的拼,就拿我的副经理来说,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基本功扎实,人也聪明,他走到这个位子仅仅四年,不过看起来,他应该很快就能接任我的工作了。”
说到这里,蔡睿启摇摇头,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爬到这个位置用了十年,而他,连五年都不到,你说我不拼不就落伍了吗?”
小茕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懂这些。
从公司离开,蔡睿启又带着小茕来到蔡老爷子家里。毕竟是深夜,两位老人都睡得很熟。尽管没有灯光,小茕还是看到老太太的眼睛红红的,他心想,大约二老在白天有大哭一场吧。
看着二老的睡脸,蔡睿启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其实就算他们讲话,也不会有人听到,但是看着蔡睿启小心翼翼地样子,小茕没办法提醒他并不会吵到老人的事实。
蔡睿启静静地看了会儿老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小茕也跟着他出去,发现他的眼睛红肿的吓人。
蔡睿启缓了缓情绪,终于开口:“在我小时候,我妈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半夜睡醒去我房间看看我。拜这个所赐,她成功地吓过我几次,也抓住过我半夜不睡觉。”
说道这里,蔡睿启的表情怀念中带着悲伤:“我抗议过几次。结婚之前,我爸对我说,我妈以前跟他讲过,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梦见我丢了,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就养成了半夜起来看看我还在不在的习惯。”
讲到这里,这个中年男人的嗓音终于染上了哭腔:“你说,今后她该怎么找我呀!”
小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其实,在你埋头工作,忽略家人的时候,你母亲她,就找不到你了。尽管离得这么近,你应该,很久没有回家看过探望过他们吧。”
蔡睿启听到,看着小茕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彻悟,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绪。一时间,小茕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们来到了蔡家,却发现蔡睿启的妻儿都没有睡觉。妻子在房里整理东西,整理一会儿,就揉揉眼睛,她的鼻子红红的,很明显,这是一个刚刚被眼泪和面巾纸狠狠蹂躏过的鼻头。
儿子在房间里静静坐着发呆,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铅笔,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小茕凑过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儿子面前摆着一个素描本,画满了人物素描,是蔡睿启的肖像,画工很好,人物惟妙惟肖。
正待小茕想要仔细看的时候,蔡睿启却快步逃离了家门。
小茕只好赶紧跟上,问道:“你怎么了?”
蔡睿启说:“你说得对,我忽略家人很久了。在儿子小的时候,我和他一起画过画,那时候还是火柴人一样的画风,现在就已经这么优秀了。在我没发现的地方,他成长的有多快啊!”
小茕轻声说:“你们人类,不过百年,却有很多很多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得到了,却又不珍惜。在我看来,真是搞不懂。不停追逐自己没有的,拥有了却有丢弃掉,总是在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又何必呢?”
蔡睿启望向远方,一片灯火,叹息一般说着:“是啊,为什么呢?何必呢?”
第二天,灵堂里。蔡睿启看着黑白遗照的自己,看着叛逆期的儿子拼命克制的眼泪,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看着年迈的父母老泪纵横,心中悲痛难抑。
他对小茕说:“其实,我每天不停工作,也不过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点而已,但是我却忽略了,只有相互陪伴才是家。一个家庭,需要的不仅是安逸的房子,更重要的是沟通与陪伴。”
说到这里,他擦擦眼睛:“你看,不知不觉,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妻子也没有以前恋爱的时候那么年轻了,再看看我的父母,他们的头发什么时候全白的我都不知道。”
小茕眼睛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火苗,说:“所以,你失去了,才后悔了。是吗?”
蔡睿启看着这个看起来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人,说:“我妻子以前很喜欢一个作家,那个作家在她的作品里写了这么一句话:一个男人的一生中,至少会拥有两朵玫瑰,一朵是白的,一朵是红的,如果男人娶了白玫瑰,时间长了,白的就成了桌上的米饭粒,而红的就成了心头的朱砂痣,但如果他要了红的那朵,日子久了,红的就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而白的,却是床前明月光。”
他看着歪着头,一脸疑惑的小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嘴角终于由衷地泛起了笑意:“这句话,本来说的是爱情。但实际上,每个人、每件事都是一样的道理:不管人们承不承认,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他看着好似理解,又好似不理解的小茕,又说:“我找到我的愿望了,其实就是希望我家人过得好,但是依我看,他们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你觉得是吗?毕竟在过去的人生里,我也没有做到我应该做的事情。”
说完,他不等小茕回答,转身背向所有人,说:“我们回去吧,我的愿望就是回人间看看,现在完成了。所以,我现在可以把交换之物给你了。”言闭,一颗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是有意识一般飞落到小茕手心里。
小茕看着这滴眼泪,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手掌中发芽盛开,长成一株小小的紫阳花。轻声说:“你的交换之物,我已经收到了。”
回到了愿亭,小茕把手中的紫阳花展示给蔡睿启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你现在的心境,也是你的交换之物。”
送走蔡睿启,小茕收起这朵小小的紫阳花。他自言自语说:“紫阳花的话语,希望、祝福。所以,尽管离开了家人,还是对家人充满希望和祝福的吗?”
小茕微微一笑,眼睛眯起:“所以,人类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似乎不惧怕失去,永远充满希望。其实对他们来说,也许下一个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