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倒霉,沈秀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词儿形容自己?
刘世玉同样很气愤,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还没被人拿箭射过呢,当然,他更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改掉这‘好凑热闹’的毛病,这回不仅丢了辽东总兵府的脸,回家后估摸更少不了老爹一顿毒打。
越想越气愤,一肚子火不当然不能朝自己发泄。
所以,他又来了,带着从奴儿干都司临时借调来的千余官兵,一举包围了二龙山,还美曰其名此举乃除暴安良、为民除害。
“来人,放箭!……”
有道是以牙还牙,昨日受的屈辱,今日定要找回来,漫天飞雨般的箭矢落在黑风寨内,大有一副恼羞成怒的感觉。
好在黑风寨众人也早有准备,一轮箭雨下来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但大家也都明白,今日怕是想好死也难了!
“慢着!”
生死关头,黑风寨的门楼上悄然举起一杆白色小旗,沈秀躲在门楼里使劲儿摇旗,脑门上的汗越流越多。
山门外,一种官兵稍稍愣神,历来官兵剿灭山贼都是打服了才投降的,今日这遭山贼倒是爽快,打都没打就放弃了……
刘世玉斜眼瞧着那门楼里探出的半个脑袋,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冷笑道:“怎么?求饶了?”
沈秀猫着腰瞧向刘世玉,如果求饶有用,他会毫不犹豫的自缚双手出门束手就擒,可问题是,在这个人治高于法治的年代,生杀予夺全凭那些大人物的一句话,害怕有用么?
“我没打算求饶。”
刘世玉怒极反笑,抬手下令道:“来人,攻山……”
“以多欺少么?刘公子怕是忘了昨日我曾放过你一命!”沈秀朝着门楼下高喊一声,尽管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底气。
所有人都楞住了,纷纷瞧向刘世玉……
堂堂辽东总兵之子,曾被山贼所擒?那今天这遭就不难理解了,纨绔公子恼羞成怒,这是明显就是打算报仇的节奏啊!
而且更应了沈秀那句话,刘世玉是打算以多欺少了。
当然,对于一群无恶不赦的山贼来讲,根本谈不上讲什么道义,以多欺少又怎样?贼就是贼,全都灭了也是应该的。
可事实证明,一个自出娘胎起便豪横至今的总兵之子,显然要比寻常百姓们更要脸面,刘世玉犹豫了,尤其是被身边千余双眼睛盯着,脸上更是尴尬。
怎么办?动手丢人,不动手也丢人……
“怎么?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刘公子这便忘得干干净净了?昨日我并有心杀你,这一点相信你比谁都清楚。沈某不求公子感恩,但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沈秀愈发觉得他此举作对了。
刘世玉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犹在不决:“小爷……若不杀你,只是把你们捉拿归案呢?”
沈秀笑了,那是一种手握筹码的笑:“刘公子此举仅为除暴安民,不为私仇?问问你手下这些人,他们信么?”
刘世玉说不出话了。
他忽然后悔刚才不应该跟沈秀费那些话,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灭了他再说,这会儿就不用如此纠结了。
沈秀见好就收:“昨日不知刘公子身份,若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沉默……许久……
“无妨……”刘世玉的语气很复杂,气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厌……
沈秀很理解,他也在痛恨自己的没骨气。
认识刘世玉的过程就是这么荒谬,但结果更是荒谬。
……
千余官兵攻山剿匪,岂是一句话就不作数了。
刘世玉出了这么大的丑,最后竟被人家三两句话便说得哑口无言无奈撤兵?很明显这是痴心妄想。
就算刘世玉愿意罢手,身后这千余官兵会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桩妥妥的功劳飞走么?
“如此甚好,刘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各位兵爷们跋涉来此也都辛苦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山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十多个山贼扛着几个朱红色的大箱子走出来,整整齐齐摆在官兵们面前。
依次打开箱子,满满的金银珠宝瞬间缭乱了众人双眼,门楼里,沈秀同样双眸起雾,心中仿欲滴血。
千里做官只为财,十年当贼殊为命!
兵拿钱,贼保命,这是眼下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了,沈秀心痛的同时,也不免紧张起来,能否囫囵着度过今日,就看这些银钱管不管用了。
刘世玉是纨绔不假,但也绝非棒槌,相反,他很精明,此番借兵寻仇,不但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更是将这剿匪的功劳让给了奴儿干都司,不管大家为名为利,见着均有份。
“方千户,你看这件事?”
刘世玉看向身旁的官兵首领,客气的笑了笑。
“公子客气了,来时指挥使大人已交代了,此番是战是和全凭公子定夺!”
话中意思很明了,这个方千户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真金白银摆在眼前,说不动心那是扯淡,再说,区区百十人匪徒,就算全灭了功劳也不见得有多大,奴儿干都司的赏银,也绝对没有眼前这些土匪给的多。
很戏剧,又很现实。
‘辽东之患不在于贼匪,而在于贪腐!’这句话是柳一之给沈秀上的第一堂课,这句话他深刻在心。
有钱能使磨推鬼,金银开道之下,又何况是一群常年拿不到饷银的辽东官兵……沈秀坚信,只要有钱、有足够的钱,世上任何事都能摆平!
刘世玉下意识抬头看向门楼里的沈秀,皱眉道:“可这些人毕竟是土匪贼寇……”
“纠正一下!沈某虽是贼,但,自上山以来,从未妄杀过一个辽东百姓,更没袭扰过任何一处村镇!”
闻言,沈秀忽的探出脑袋喊了一句,又赶忙缩了回去。
“怎的?!小爷还得表扬你么?”刘世玉不禁气的想笑,骂了一句,又道:“退兵可以,但小爷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