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月儿抱起来，木然转身，走过的地方，血滴的痕迹滚了一路，他不敢低头看她，也不敢回头看路。

他怕了，是啊，他承认，他怕了。

太医都来了，心惊胆战。

这场仗，打到了半夜。

“皇上，月儿姑娘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

“是。皇上。”

兵荒马乱的过程一直到第二天才有所缓解。

这一天，宫玄罢了早朝。

前朝人人讨论，迷惑不已。

龙吟宫里，月儿慢慢醒了过来，她终于知道因为她的冲动，因为她的任性，他们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月儿颤抖的抚住自己的肚子，她张了张口，哭都哭不出来，所有的悲伤仿佛被冻结了。

她微垂目光，看着宫玄熟睡的侧脸，她居然有一种心如死灰之感。

月儿撑着自己慢慢坐起身，动静将宫玄吵醒。

宫玄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月儿：“月儿！”

月儿淡淡看着他：“你，到底要让我欠木林多少？！”

宫玄突然失了声。

月儿重新问：“说啊，你到底要我欠他多少，嗯？”

“……一辈子。”宫玄眼神恢复平静，平静中，却带着属于他的冷酷，“你本来就是我的，如果，上天必须要让你欠他，那你就欠着他！你没必要去还！”

月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对他公平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对他公平吗？！！！”

“不公平又怎样！”宫玄血红着双眸，“那上天对我们公平吗？他对我们公平吗？！若不是上天捉弄，若不是他趁虚而入，他明明知道你心中有我，还是要跟你成亲的时候，可有想过对我们公不公平？！可有想过，若他置身事外，他不会像今天那么惨！！！”

月儿直直地看着宫玄。

宫玄抓住她的胳膊：“既然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就应该勇于承受后果。”

“你却在心疼他，嗯？”他眼底闪过一丝苍凉，随即却勾了勾嘴角，“但又如何，心疼归心疼，和爱没有关系吧。”

月儿两行眼泪快速地滚落了下来。

她突然笑了：“宫玄，其实，我和木林成亲，不全是他的错，不全是他们的错，其实你不必要怪罪他们，你怪罪我一个人就好了，因为是我，是我恨你，是我故意要报复你，是我想让你疼，我才最终同意这个决定的。”

“如今看来，我是达到目的了吧……”月儿低了低头，嗤道，“什么上天捉弄，不过是你选了天下。什么木林趁虚而入，你没资格怪任何人，你应该怪你自己，因为是你不理会我的哀求，也不愿带我一起离开，你可以狠，难道我就不可以狠？！”

“现在你得到了天下，回头又来找我，美其名曰纠正错误，你纠正谁的错误？你在纠正你的错误，用我孩子的一条命！”

宫玄脸色微微苍白。

月儿挥开他的手，含着泪吼出所有的痛一样：“是，你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爱，也最恨的人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但那又如何，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帝王，最大的惩罚吧！”

宫玄从未想过，她也可以用话那么伤他。

月儿推开他，穿了鞋子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这里我再也不想来了，我就不该来！我要回去……”

宫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没有拦。

而月儿终究是没有出的了宫门，两个侍卫出手一拦，月儿机械地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他们：“让开。”

宫玄从背后走来，他负手而立，望着她。

月儿转身，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她氤氲着水汽的眸即便冷硬，也威慑不到别人，只让人觉得，她好像下一刻就会碎掉一样。

宫玄走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月儿低下头：“让我走。”

“我知道你要去还债了，但是你一个人还不了一条人命的债。”

月儿身子微颤，似乎被人命二字震住。

“所以，木林想见的人是我。你且安下心，等你休养好了，我去负荆请罪。”

月儿用力推搡着他，他却纹丝不动：“我不需要……”

她看着他：“我不需要……”

“从小都是你闯祸，我善后。”恐怕也只有宫玄能看懂她充满恨意的拒绝背后，是她这个人的情深义重，“如今你真的是长大了，开始为我兜着了，但是，月儿，这是我第一次闯祸，我应该受到惩罚，你不能代替，否则，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会惯得我犯无数次错，到时候，你会很辛苦。”

“……”月儿怔怔地看着他。

宫玄的声音慢慢道来，蛊惑人心：“没错，我是为了这天下，放弃过你，我错了，于是，老天爷重重地惩罚了我，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我一定不会放开你了，他木林是要我的命也好，要这天下也罢，我都会给他，唯独，我不会再让你出去。”

“你已因我欠债，我不能再让你为我还债。”

宫玄看着月儿虚弱的神情，“你需要静养。从今以后，你只要记得照顾好你自己，其他的，都有我了。”

月儿闭上了眼睛，她在倒下之前，被宫玄抱到了龙榻上。

宫玄为她盖好了被子，“睡吧。”

月儿太累了，她真的好累。

她沉浸在一片黑暗里，感觉身子一直在沉，不知要沉到哪里去，这时，她冰冷的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

月儿别过了脸，忍不住落了泪在眼角。

他是决心要做一个恶人了。

从小到大，她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月儿，你才是罪人吧……

也许，让她消失吧，她消失了，他们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宫玄下午的时候，因为那些突然来到的大臣们，不得不去御书房应付一下。

此时，月儿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走出了内殿，果然，还是有侍卫守着，她一往无前，说：“让开。”

“姑娘，皇上走前特意吩咐，不能让你出去。”

月儿慢条斯理抬手，突然从袖子里掉出一根簪子，她着了就刺向自己的脖子。

“让不让开？”她看着他们被吓白的脸色。

两个侍卫立刻放下了手。

月儿走了出去。

“快去禀报皇上。”

月儿就像没听到一样，她一路走向了御书房。

她站在门外，轻轻伸手，抚上了这扇门。

“皇上，你要立敌国公主为后？皇上，三思啊！”

“微臣附议，皇上，大齐虽早已灭了数年，可难料敌国公主的有没有报复之意！”

“是啊！立她为后，实在让老臣们日夜难安啊！放眼大云，难道还找不出，适合立后的女子吗？！”

“臣附议，而且，听说这女子，早就成亲，有了身孕，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我大云国的皇后？皇上若真的欢喜于她，给个妃位，臣觉得已经足够了！”

月儿静静地听着。

终于，他说话了：“朕意已决，诸位大臣不必再说，行了，谈正事吧，关于边关换防一事，你们怎么想？”

“皇上！”

“朕今天没有太多时间，你们要是不谈朝堂之事，就都给朕滚回去！”

“……”

月儿慢慢转过身去，看到了公公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似乎是为她而来。

“姑娘？”公公们忙刹下了脚步，“你怎么在这儿啊！”

里头陷入一片死寂。

月儿在下一刻看到推开门走出来的宫玄。

四目相对，宫玄走近察看她有没有大碍，月儿认真地凝望着他，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爱着的人，也在爱着她，原来她为之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同样也能够为了她，义无反顾。

她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带着他这个样子离开人间。

这一生就像是游戏，很难，但每一次都有人帮她过。

终于，他们谁也帮不了她了。

死亡不是一种逃避，她只是心疼他们，她存在着，就无法让他们去过自己的人生，只有她消失了，他们才可以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从来，她都是他们的拖累而已。

如今明白了，她不能再赖着不走。

“月儿？”宫玄心里突然很不安。

月儿轻轻张开双臂，神色悲伤地抱住了他。

“我想你陪在我身边。”她低低地说。

“好。”宫玄抱起她直接离开。

后头的大臣们个个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在心里感叹：“这！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啊！！！”

到了龙吟宫，宫玄把月儿轻轻放在了地上。

月儿拽了拽他的袖子：“我饿了。”

宫玄说：“朕立刻让他们做些膳食上来。”

月儿点头。

她看着他深情的目光，突然说：“你陪我一起吃。”

“那是自然。”他握住她的手。

月儿静静地转开了目光，微微一笑。

夜晚时分，一直都在陪着月儿的宫玄哄着她入睡，本想在她睡着以后，他就去处理政务。

却在这时，他低声讲故事的时候，月儿突然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僵住了，“月儿。”

月儿低头，贴上了他的唇。

宫玄木头似的，看着她，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能变得那么快……

月儿抬起眼，那一刻，他几乎被其中的温柔，溺毙。

月儿环着他的脖子，平躺在龙榻上，秀丽的黑发，在他的龙枕上铺开，和她白皙的容颜，透出鲜明的对比。

宫玄第一次明白，为何周幽王能为褒姒烽火戏诸侯。

不是褒姒有意诱之，而是若这个人往你的心里去了，她不用说一句话，她的举手投足，都是在诱你。

夜很深，也很黑，看起来好像到不了明天了。

龙吟宫里灯火阑珊，龙吟宫外殿，宫人个个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皇上的后宫，无人。

却原来，那是因为皇上的心里有人了。

如今，他们恍然大悟。

第二天早上，宫玄去上完早朝，回来的时候，看见月儿还在睡，他立刻让人去备了木桶，浴水。

果然，没过多久，月儿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她抱着被子，看见了坐在琴前的宫玄。

月儿起身，却突然定住了。

宫玄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放进木桶里。

月儿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她轻轻往后一靠，宫人呈上来果点。

宫玄将之放在一旁，低沉道：“饿了就吃。”

月儿轻轻玩着水，“嗯。”

宫玄笑了笑。

月儿看他一眼：“不许笑！”

宫玄更是忍俊不禁：“好，我不笑。”

月儿呼出一口气。

宫玄古怪地看着她，突然问：“为什么？”

月儿微僵：“没有为什么。”

宫玄眯眸：“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月儿点头。

宫玄顿了顿：“你想白吃？”

月儿差点被自己呛住了。

她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埋进水里。

“你还真的想白吃？”宫玄刮目相看的目光，“我小看你了。”

月儿：“……”

“不过，朕却没有白吃的习惯。”宫玄说，“朕不死，你就是朕的人，朕若死，许你自由。”

月儿手一动，把水泼向了宫玄：“你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帝王不都以此为忌吗？不然万岁万岁万万岁是白喊的吗！”

宫玄举一反三：“所以，你是不想自由。”

月儿手一动，就又一缕水泼向了纹丝不动的宫玄，水落下，她看着他。

宫玄也在看着她。

月儿慢慢闭了闭眼睛。

宫玄一笑，揉了揉她凌乱的黑发，“好了，不惹你生气了。”

月儿心中微动，低下头去。

看她如此，宫玄纯心想给空间让她静一静，于是，什么也没说，迈步走了出去。

月儿这才抬起头，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眼里这才涌上一些不能为外人知的难过，对不起，她说。

我罪孽深重，如今，只想用自己这条命，叫你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如果我代表你们辛苦的过去，那就让我灭亡，过去将不复存在，你们的未来，没有我，一定更好吧……

月儿就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可这一生到最后总有几个自己不舍得的人。

父皇，母后，宫玄，师傅……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