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玩笑太冷酷了，把他的心，复活了又敲碎，敲碎了又复活，再敲碎。

他累了。

他坐在小公子已经长了青草的坟头旁边，说：“最近还是在为你收拾人，没空来看你，抱歉，你都长草了。不过现在得空了，我来了，不会再走了，嗯，陪你一起长草。”

他说：“不过没一个收尸的人的确挺烦的，不是找不到，而是我谁都不信。”

他说：“我倒是想自己爬进你棺材，和你在一起，我也可以自己合棺，但是谁把我们的土掩上呢？要是过路人好奇，再把棺材一打开，我真的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看，你也不想吧……”

他说：“所以，我早就想到了，我把你埋在了没人会过路的荒郊野外的角落里，我就变成骷髅守着你，进不进去都一样了。”

“没人会对几根丑陋的骷髅感兴趣的。”

“哪怕过路了，他们也会远远的避开，这样最好了，不被人打扰，就我们两个。”

水神看到此处，去了趟地府。

果然，时间卡得刚刚好，他在地府门口，碰见了黑白无常刚带回来的和尚。

黑白无常看到他，立刻行了礼：“殿下。”

水神嗯了一声，“你们先下去。”

黑白无常走了。

那和尚平静地看着他，“原来真有神鬼。”

语气却也并不波澜。

水神说：“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追悔莫及。”

那和尚轻声道：“情字当头，神佛未必高明到哪里去。”

水神一顿，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已经参悟了。

“你生前杀了不少人，你有想过你的下场吗？”

和尚道：“随便。”

“随便？难道你不是带着目的而来？不达到目的，你不是白来了。”

水神殿下仿佛边上的曼陀罗，处处透着蛊惑之意。

和尚看着水神。

“他已经投胎了。”水神说。

和尚低下头：“能让我见见他吗？”

“他已经不再是他。”水神眯眸，“你还要见？！”

和尚点头。

于是，水神殿下破了例，带他去了趟人间。

那小公子今生投胎为皇太子，一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和前生一样，显赫得很。

和尚看着那陌生的面容，眼神很平静，却独自看了很久很久。

“能让我过去和他说说话吗？”他好像只是一问。

不过，水神答应了。

他过去了。

“你是谁？”太子殿下已经十八岁，容貌清雅英俊，陌生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和尚。

和尚也望着他，轻声道：“好久不见了，你过的可好？”

太子殿下蹙眉，“你我认识？我好像没去过寺庙……”

“你过的可好？”和尚只是问。

太子殿下点头。

和尚又问：“可有心上人？”

太子殿下红了脸，不知为何，对上和尚专注的目光，竟然只能诚实点头。

“他是……女子？”和尚开口艰难。

太子殿下笑了笑，“自然如此，莫不还能是男子吗？！”

和尚跟着也笑了，前尘纵然深刻，但来生却忘的干净。

他一时悲从中来，竟然无声无息掉了眼泪。

人，到底为何而存在？

为愚蠢而存在吗？！

“你怎么哭了？”太子殿下立刻蹙眉，无端觉得空气稀薄起来，“我可没欺负你。”

“你欺负不了我。”他说，转身走了。

太子殿下：“……喂，和尚，你到底是谁？！！！”

和尚停了停，回答了两个字：“故人。”

“谁的故人？”太子殿下紧追上去，“我的故人吗？！”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和从前一模一样。

哪怕看起来很荒唐。

和尚背对着他，静静地说：“前生的故人，不必记着，我就是来看看你。”

“……”太子殿下僵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和尚的背影，反应过来，和尚已经不见了。

他却像呆住了一样，时光突然好像有了形状，在他周边，快速穿梭，他心绪不宁，孑然一身，久久不动。

最后眼花缭乱，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我们走吧。”和尚说。

“你想投胎吗？”水神问。

和尚摇头。

水神说：“也许能够重续前缘呢？”

和尚却说：“不必了。”

他声音清冷，眼神更清醒，一点也不混浊：“我不会再愚蠢一次，梦就是梦，梦一次酣畅淋漓，再来第二次，再深刻也不过是愚蠢回放。”

对他来说，一次就是生生世世。

水神殿下道，“你以后跟着我吧。”

那和尚蹙眉。

水神殿下道：“跟着我做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和尚问：“你是谁？”

水神殿下笑了：“水神。”

跟上了天庭以后，和尚才知道，水神殿下是什么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生前手染鲜血，还能做神。

哪怕只是一个跟在水神身边的小神。

月神殿下没有再来找水神，连月老都少见了。

她去了佛祖那儿。

佛陀慈眉善目，目光平稳地看着她。

她跪了下去，说：“我明明为情而生，为什么我会输？”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你为情而生，却输给了情。”佛陀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月神，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

月神怔住了，“什么？”

“有情无情皆含了一个情字，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佛陀，我该如何是好？”

“赢便是输，输便是赢，它们，都是一体的，何必挂碍于心呢？！”

“……”

佛陀太超脱了，月神碰了一鼻子灰出来了，她领悟不透。

正好碰上了菩萨，又急着问了两句，像个慌张的小孩子，不搞清楚，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忍不住质疑自己的存在。

菩萨就笑了：“小月神，你去看看月亮不就知道了。”

“月亮？”

“对啊，你去问问嫦娥，她或许懂。”

于是，她去找了嫦娥。

当然，月神殿下去见佛祖问道一事，也自然没瞒得过天上诸位仙家，大家都在猜测，月神是不是又要渡劫，更上一层楼了？

只有水神笑而不语，她不是渡劫，而且迷惑了。

月神见到嫦娥的时候，嫦娥在一人独舞，观赏的，只有一只玉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