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落却虽被下狱,可目光清透,纤瘦单薄的身体,稳稳地站在牢房中,并无一丝狼狈之意。
她松了口气,再不需要去忧虑什么,好轻松。
只是仍有一人,她放不下。
……
下朝后,弋静深独自去了御书房,没让大太跟着。
龙袍上面,多添了一件白袍,却让世间少了一个人。
他背对着一望无垠的深宫,走进了御书房,望见了跪在地上的弋子笙,漠然道:“带下去。”
立刻便有宫人从殿外进来,弋子笙却不肯让他们碰:“本王自己会走!”
他用力得以起身,半身随着锁骨与胸口两处重伤疼得厉害,但偏偏还能去嘲讽弋静深。
“难受吧?哈哈,你难受,就对了。”
“父皇再怎么不好,对你的疼爱,总也不是假的,如今却被你心爱的人杀了,弋静深啊弋静深,你不是无所不能么,你怎么让自己同时失去了父皇与爱人呢?!”
弋静深站在原处,望着他,幽深的眼底空无一物:“弋子笙,朕念你是皇室血脉,有心放过,你一再挑衅,既然,你不想被幽禁,那你去给先皇陪葬。”
“好啊!”弋子笙站在弋静深面前,摊摊手,笑得夸张,“成王败寇,一死还痛快了!”
身旁走过时,故意要去撞下弋静深,却被弋静深余光一瞥,一个侧身,令他撞了个空。
这人却也不气,望着弋静深毫无温度的那张脸,张开口大笑出声,含泪盯着外头的苍天大步流星地走向死亡,此生都未如此痛快过!
弋静深吩咐道:“都下去。”
御书房的宫人一一低着头下去了。
殿门砰然合上,陷入一片幽暗,就像他第一次以天下之主,走进这里的第一天,也是这般清冷、无光。
他原以为只是这所宫殿的问题,如今才看清,清冷无光,孤寂高寒的,或许从来就是他脚下的这条帝王之路。
一日走在这条路上,便一日如此。
白衣男子从后头走出来,离着两三步距离,望着皇上晦暗寂寞的侧影,低低叹了一声:“顾落却怀着孩子,我不信她会舍得如此。”
弋静深看向白衣男子,微闭的眼睑,掩下一片自嘲:“她决绝起来,自己的命都不会顾忌,何况是与朕的孩子?!”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弋静深竟也动气了吗?!
他们相识相知了多少年……
从没有见过弋静深被情绪掌控的模样。
“宫门侍卫、太医一并来见朕,朕立刻提了大王爷盘问,一路赶至长寿宫,还是没有来得及,可见她下手多么果决,半点余地都不曾留给朕与她。”
出声慢吞吞地,却每一个字,出齿即深刻,自此事后,他也彻底懂了。
“不思虑,不是因为她没有脑子,而是不想为朕分心动神,她并非没心没肺,只是不爱朕。”
“她已得偿所愿,想必此刻放下心头大石,是生是死都无谓了,她从未想过朕,哪怕一点。”
“漠视,只因朕并不重要。”弋静深面上浮着碎雪般脆弱飘渺的笑,亦如碎雪融化般很快消失不见,“罢了……”
不是不知道弋静深淡漠,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超然物外的弋静深。
春生垂下了脖子,经情之一字,必犹如脱胎换骨,原来哪怕是弋静深,也躲不过去。
他的心,以后还能有谁温暖得了。
“皇上,经你托付,我出雪山,用药,强留了他半年,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其实我怀疑,他是用迟早之灭亡,算计了顾落却与你。”
春生抬头,看了看面上喜怒难明的君王,继续道:“我觉得,先皇那么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以他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此事可能另有文章。皇上还是要去见顾落却一面,听她说说话,也许,事情并非我们肉眼所见的那样。”
他始终不相信,一个女人会舍得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赴死。
若真是这样,那顾落却为人,就太疯狂了。
“难道他还能算得出,顾落却会去找他?!”弋静深眼神冷漠,“真是算计,还不是她送上门的。”
春生一时无话。
殿外传来大太的通报:“皇上,公主与驸马来了。”
静了两秒,弋静深一道不耐冷声传出:“不见。”
殿外。
越昭颜一身白衣裳,发髻除饰,眼底再无欢情,噩耗来得猝不及防,以及皇兄的避而驱离,令她在一夜之间长大。
她心如虫钻,拍着殿门,大喊着:“皇兄,我相信皇嫂不是那样的人,她为何要杀父皇,自寻死路,这不可能啊……”
颜霊看不下去,一下扣住越昭颜通红的手腕,蹙眉凝她:“皇上此刻想必需要静一静,你若不放心,我陪你在这里等。”
越昭颜咬着唇,低头隐忍地嗯了一声。
此刻,外头又传来一声通禀,废后要见皇上,以腹中孩儿之名。
因君臣身份,春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在了弋静深的肩膀上,眸底一抹曾错过谁的清寂:“去见一见她,不然,日后会后悔的。”
半晌后,殿门张开,弋静深一人走出,仿佛殿内一直未有旁人。
越昭颜立刻迎了上去,一张素净的小脸上尽是担心与不安:“皇兄……”
颜霊躬身作揖:“参见皇上。”
弋静深没什么感情地,发出低沉的嗓音:“回去,好好过,朕不会倒。”
越昭颜一瞬泪如雨下。
衣角掠过他们,他不曾回头,世间万物,到了如今,可能也只有所谓的爱情能伤到他。
一开始只以为最多两三分,再不过五六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弋静深勾唇,极尽自嘲,极尽讥讽。
……
狱中阴冷。
顾落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时,依然有一种想冲进他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向他诉尽自己心中的憋闷与委屈。
可一抬头,望见弋静深冷峻的面容,两两相望,竟然无语凝噎。
她知道……
那一幕彻底伤到了他。
他只是本能地,在用坚硬的外壳保护他自己。
这也意味着:他已经不信任她了。
是啊,若她见到他拿着剑对着她鲜血淋漓的父亲,她难道还会不一样么。
“你不能杀我。”顾落却回过神,走向他,任自己被他高大伟岸的身躯笼罩,尽着最后那份只有她自己懂的情意,“因为,我身怀龙胎,即便是杀,也要在十月后。”
弋静深睨着这个面色平静,杀人于无形的女人,伸手,乍然捏住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