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用的玉箫是什么颜色的,你当年第一次出现在后山,你无防备地吹箫时,我便知道,你到底是谁。
起初我不敢确认,因为天下,有同样色泽的萧,不是么。
直到你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就肯定,你是弋静深。
之后,没有拆穿你,是想看看你的靠近,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没想到,最后我要去找颜霊,试探着问你的意见,你竟然放了……
我才知道,你是真的要放了我。
如今,我很感谢,你创造了这个身份。
至于殊消阁里到底是有你的人,或根本就是你的,我已不想再去追问,都不重要了,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顾落却自然能猜到,为何此时他再用这样的身份出现,开始改变,因为他确定,她现在是在意他的,是能够认得出他的。
这份心思,她看着,有些觉得好笑,可又为之感到动容,仿佛他让她知道了,无论身处何等情境,背后都会有一个不会放弃她的人存在,那个人,虽然表面上无情淡漠,可却会变幻着身份,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
一片枯叶被风吹落在她的肩上,水三注意到,伸手拿了起来,再回头,顾落却在望着他笑。
水三眸底闪过一丝窘色,却随即冷了面容:“我不喜欢你。”
说罢,推开她的头,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沾染的些许灰尘,薄唇轻启:“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桥要过,终究我们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
“你这个意思是……”顾落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想懂他的心意,可对于后者却不得不懂,“你到底是会离开的,是么?!”
弋静深,为什么。
“是。”
水三眼底一片漠然,看向她时,并无躲闪。
所以现在,你来招惹我,是什么意思,如果终究你要回到你的宫里,老老实实地做你的皇上,那你大可从放走我的那一刻就开始,何必又要来招惹我?!
弋静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落却望着水三,很久,面上渐渐浮起羞恼之情:“如此的话,你以后也不用再出现了。”
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罢。
面具背后的冷静,微淡,化成不为人知的半缕黯淡:“好。”
“我就当你这半个月,没有来过。”顾落却忍着泪转身走开。
从前,她说,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如今,换成他来跟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呵。
她何曾招惹过他,从来,不都是他来招惹她的么。
为什么到头来,最痛苦的人,却是她?!
……
说离开,便真的离开了。
顾落却回过头去,背后空无一人。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这一次,依旧是自己痴了……
客栈里的生意依然红火,夕阳圆的像被天神刻意打磨过一样,悬在最远的天际处,染得周遭天色奇异的旖旎。
刚跨过自家店的门槛,顾落却眼前一晃,看清楚了面前的男子。
眨眨眼,那人说:“别气我了,以后再不会那样捉弄你了。”
顾落却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拾梯上楼,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春生直勾勾地望着,心想,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目光冷冷的,谁让她灰了心?!
坐回窗前的位子,自斟自饮,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过了多久,春生再也等不下去,毕竟她身怀有孕,这孩子本就已经极其脆弱了,母体还如此为心情所控,到时候别生不下来,还带走了他母亲。
小二招呼完最后一位客人,望着外头天色发黑,正想着去看看窗前那位爷儿,是不是该走了呀?他也好打烊,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却不待走到那儿,便见那位气质非凡的春生公子直奔二楼而去。
小二擦了擦额,这位莫非以后也会成为他掌柜的?!
顾落却在屋里,抚琴轻弹,琴音絮乱,心头也乱,怀念爹爹还在的时光,如今有了心事,连一个谈心人都没有,对了,她缓缓抬起眼皮,不知新兰在宫里怎样了,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也该出来了罢。
突然,房门被外头人一脚踹开,顾落却皱眉看去,望见春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抿了抿唇:“赔。”
“赔!我赔!”春生打量着她,看没什么,才放下了心,撩袍坐于她身侧,“七情伤心,六欲伤身,为了还未出生的婴儿,你最好还是放宽了心,好生休养着。”
顾落却有些愧疚:“你别担心了,我会善待自己的。”
春生嗯了一声,再看她两眼,“不然这样,我告诉你个他的消息,你开心一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落却心想。
却没办法对他的消息闭目不看,塞耳不听,掌心轻放于琴弦上:“说。”
“近来我每每去宫中,想跟他一起用午膳时,都见不到他的人呢。大太新兰都对此讳莫如深。你说,皇上怎么了,还不让我知道?!”
这也是春生今天兜着胆子来客栈找她的原因,见她不高兴,正好提出,倒成全自己了。
晌午时分,他都来见了她,所以,宫里自然不见他的身影。可顾落却都认为他来之前,是用过膳的,难道,他都是不吃午饭来见她的吗?!
顾落却秀眉紧紧皱着,春生又说,新兰与大太对此讳莫如深,那么恐怕是早就知道弋静深出宫了。也对,他出宫,自然要有人帮着瞒,不知情的话,若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就不好办了。
顾落却想着,烦躁地拨了下琴弦,有时候当真是不知道最好,知道越多越烦恼。
“嗯,想那么久,难道你知道?!”春生笑望着她。
顾落却冷冷道:“你且明个儿再去,指不定明个儿他就在了,自己问他就是。”
春生挑眉:“也好。”接着,忍不住警告,“我在这里只有你们两个熟人,切莫冷落了我,否则,我就回雪山去。”
提起这个,顾落却终于得空一问:“你何时来大庆的,为何而来?”
春生一笑,语出惊人:“大半年前就来了啊,被你的皇上请来,给太上皇看病的,吊了太上皇那口气半年,没想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
原来,他那么在意他的父皇,不惜去求春生,只为了他父皇那最后一口气。
“我没有杀他。”顾落却低低道,“我有多想杀了他,可他并不值得,我的孩子因为他没了母亲。”
“你当时,倒是也敢去找太上皇,与他相比,你总是嫩一点的。”春生摇了摇头,“如今你被他算计了,又被他的儿子给化解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三人,孽缘,从何而来。”
一切,都是从太上皇狠心地杀了她爹爹开始的。
……
翌日午后,顾落却一个人去了后山,自己望着风景,有山,有风,有远方,那是自由的气息,令她心旷神怡。
笑着转过头,身旁没有谁含笑赏景,她的面色慢慢沉寂,自由的景象里,真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他真的没有来。
微抚着小腹,她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原来,他怪她。
呵,怎么会不怪她……即便信她没杀太上皇,可也会怪她独自一人去找了太上皇,怪她不曾坦诚相待。
顾落却踏步而回,但是他有没有想过,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比她早,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骗了她,并打算骗一辈子。
还没怪他让她认贼作父,他先不原谅她了,这对父子,如若有来生,她一定拉着爹敬而远之!
宫中。
春生优雅地放下筷子,满足颔首:“御膳房做的食物,果然是外头不能比的,好吃,好吃。”
“能得你一赞,看来,这御膳房是该赏了。”弋静深望向大太,大太心领神会,颔首退下去赏赐御膳房去了。
春生闭了闭眼,这人啊,一吃饱,就困。
“这顾落却蒙的真准,猜你今个儿在就真的在了。”他伸着懒腰,像一只慵懒的老虎,睁眼看着弋静深,“夫妻夫妻,难道真的心意相通?!”
弋静深剑眉微拢,眸色微暗:“你说,她猜到我今天会在?”
“是啊,蒙的。”
“……”弋静深修长好看的手指放下了筷子,没有心情再用膳了,蒙他的事,能蒙那么准,倒有本事。
或是,他另一个身份,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对了,你前阵子这个点儿都去哪儿了?”春生好奇地望着弋静深,“皇上难道出宫了?!”
也只有皇帝出宫这件事才值得大太与新兰讳莫如深的吧!
“嗯。”弋静深并不相瞒。
“你……难道去见了她?”春生一瞬不瞬地望着弋静深。
弋静深垂下黑眸,沉默,即默认,令春生一下子眨了眨眼,再问:“你是忍不住了?!”
这问的,什么叫忍不住……
弋静深勾了勾唇,口吻平静:“只是在离开前,去看一看她,并不打算日后与她有什么交集。”
“她毕竟怀着你的孩子,你也信太上皇之死与她无关,既然不舍得,何必嘴硬狠心。”
春生早就想说了,一味深陷在自己思绪里,竟全然不知,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最重要的一句,“她也对你日思夜想啊……”
“若能安心在一起,”弋静深清醒地回望春生,“就不会分开。”
最终分开,还是因为心不在,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他就是太过强求,一直强留于她,才致父皇惨死,也差点害死了她。
春生还想说些什么,弋静深已经转头吩咐宫人:“上茶。”
“……”见弋静深不愿再谈,春生也只好作罢。
春生喝了一杯茶,觉得没宫外客栈有趣,便走了。
弋静深轻靠在龙椅上,一手拿着奏章看,也不管他,待听到脚步声渐远,才撂下了奏章,深邃的黑眸睨着大太:“召如太妃,六王爷,六王妃进宫见朕。”
大太应是,退下了。
弋静深抚着龙头,抬头环视四周,天下多少人想住进这里,可是,这孤寒,有几人能扛。
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一个人高高在上,底下人心怀鬼胎的世界。
王府,皇宫,大庆,母妃,父皇,顾落却,该做的他都做了,他想要自私一下,去用限有的时光做一做自己。
御书房。
如太妃坐在檀木椅上,六王爷与六王妃相临坐在一边。
弋静深把让位的圣旨,交给大太,“宣。”
大太含笑打开,一见,面色都白了,跪下喊:“皇上,你,为何这样做?”
如太妃站了起来,六王爷与六王妃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不过见大太如此,想必那不是一道普通的圣旨,相继起身,困惑地看着他们那位深不可测的皇上。
“皇上,这圣旨是……”如太妃心头犹如悬着一把利刀,就怕自个儿的儿子命丧于此,这就是生于帝王家的可悲。
弋静深根本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心里所思所想。
这就是宫廷,不是想单纯,就能单纯的。
他再次出口,不怒自威:“宣。”
大太慢慢地摇头。
如太妃眯眸,能让大太抗旨不尊的,看来不会是跟她儿子有关。
那到底藏了什么……
弋静深薄唇轻启:“来人。”
侍卫从外头进来:“参见皇上。”
“把他赶出宫去。”弋静深指着跪在地上头发全白的老人,“朕不需要不听话的奴才。”
“皇上”大太几乎老泪纵横,他在宫里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皇上真的下了决心,决心让位,才在之前把他赶出宫去,是为他能不再在这宫里时时提着人头办事。
“是!”两名侍卫利落地抓住大太,把他带出殿了。
六王妃眼见这一幕,心有不忍:“皇上,大太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一夕出去,令人担忧啊!”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人,在宫外也一定能活下去。
弋静深未理会六王妃,侧脸微瞥向如太妃:“这道圣旨,太妃可敢探寻一二?!”
如太妃早就迫不及待了,她点头,笑着:“皇上都让本宫看,本宫还有什么不敢看。”
言毕,她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圣旨,打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每个字都让她胆颤心惊,又令她喜出望外,经历了不少,此生都未那么纠结过。
闭上眼,合上圣旨,跪了下来:“皇上……为何要让位于六王爷?!六王爷从未有觊觎皇位之心哪,皇上,明鉴!”
“朕这不是试探。”弋静深虚扶起她,“太妃莫慌。”
六王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皇兄,没听错吧,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