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守在一边的奴婢们,从中挑出了一个眉目清秀的:“你叫什么?”
“奴婢恣睢。”
“好,以后,你就是龙吟宫的掌事姑姑。”
因为新兰成婚离开,顾落却感慨时光匆匆,但也要处理好当下的事。
时光说匆匆也是真的匆匆,待经年之后,当顾落却与新兰,越昭颜齐齐坐在一块儿,回想起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觉得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
这一天,还是这个花园里,季节春,百花齐放。
坐在石凳上,新兰抱着怀里的孩子,笑着拽拽他的小手指,“小薛薛,小薛薛……”
顾落却与越昭颜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一笑,有些幸福是一眼看得出的。
越昭颜问:“皇嫂,却深那孩子小小年纪就被薛饮带出宫微服私访,明年,也该回来了吧?”
顾落却也甚是想念自己的孩子,她眸中盛出一番思念之情:“嗯,明年,却深就会回来的。”
“皇兄的心可真是狠啊,居然把我们尊贵的小太子扔出宫去做百姓。”
“他不做百姓,他怎么会知道百姓是怎样生活的,怎样生活,百姓才会安居乐业。成天在宫里高高在上着,把他放出去,也是不想他的心中只有权力,只有制衡,而失去了帝王最应该有的初心。”
顾落却曾几何时也怨过弋静深,可当弋静深把自己的经历,跟她一一复述,她就懂得了弋静深也不舍得弋却深,只是,人生在世,不舍怎有得。
这个天下,急切地需要一个明君。
“怎么,皇兄竟认为他不是明君?!”听到这话,越昭颜是怔愣的,同时不可思议的,还有新兰。
顾落却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他说他的心中,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这就注定了,他能是一个好皇帝,却离明君甚远。”
越昭颜沉默。
新兰却羡慕,“皇上的心中,皇后娘娘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有一天要皇上在百姓和娘娘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不言而喻,皇上的选择是什么。”
“若这样说,我倒是有点懂了,皇兄为何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明君……”
顾落却扬起唇:“我又何尝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果是,就不会自私地霸占了他那么多年。”
她的手被越昭颜轻轻握住,抬起眼皮,越昭颜神色诚恳:“皇嫂千万别那么说,那是皇兄想让您霸占呢!你不是成全了你的私心,你是成全了皇兄啊!”
顾落却扑哧笑出声,眼眸悠远:“这一生,我与你皇兄,活得值了……”
宫外。
街道人们来来往往,弋却深今年九岁,总是对这过路卖冰糖葫芦的舍不下。
今天照例如是。
他在过路时,一连买下三个冰糖葫芦,直接让跟在他背后保护他的薛饮,无奈至极。
“皇上小时候也不爱吃这些啊……”
“父皇?”弋却深低低地说,“父皇恐怕连见到这些的机会都没有吧!”
薛饮一愣,还真是。
前面那主子的皇爷爷整天把皇上关在宫殿里,整天除了朝事,就是锦衣玉食。
想一想,皇上把这小主子放出来,可能,也是为了圆自己当年的心愿吧……
突然,薛饮看到面前的小人儿停下了,随着弋却深的目光,他看见了跪在路边,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哦?太子这是有兴趣?!”
弋却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一晒:“只是觉得,我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却可能是别人跪上一天都觉得遥远的……”
薛饮微愣,这是太子起了怜悯之心了啊!
弋却深朝那个小乞丐走过去,蹲身在她的面前。
这小姑娘慢慢地抬起了头,迷惘地望着眼前俊美如玉的小公子,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公子经年之后会长成怎样的祸国妖孽……
弋却深把手中的冰糖葫芦递出去一根:“站起来,把它吃掉。”
小姑娘黑睫一颤,居然真的站起来了,不过她一双脏兮兮的手搓了搓衣服,“我没钱。”
弋却深一动不动:“我给的,是你们应得的,不需要钱。”
小姑娘没听懂,问得直白:“为什么?”
弋却深勾唇:“因为,你们是我的人。”
你们,是我的百姓,所以我给你们的,都是我应该给你们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说完,她退后一步,跪了下去。
弋却深望着这个小姑娘,眉头微微皱起,觉得她有点古怪,按理说,小姑娘能控制自己行为这一点实属不易,她还能退后远离,该是怎样的自制。
可是她那么小,怎么会如此成熟?!
他看了眼她膝盖前纸上写的内容,略一思量,道:“你把这串糖葫芦吃下去,我为你安葬你的爹娘,如何?!”
这时候,小姑娘已经全然震惊。
“你……只是要让我吃下它?”
“嗯。”
“只是这样?!”她又问一句。
“只是这样。”弋却深,自然看清了那内容,他一笑而过,“我不需要丫鬟。”
小姑娘:“……”
她没见过那么好的人,从来都没有,即便爹娘对她好,都是为了好让她长大把她嫁给一个有钱的人家捞点油水。
薛饮把小姑娘扶了起来,望着她瘦骨嶙峋的,叹了口气:“恐怕一根糖葫芦是不够保住她的命的。”
于是,弋却深给这小姑娘请了大夫,又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看着这小姑娘吃完了,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才露出欣然一笑。
那一笑,恰巧撞进了小姑娘泪眼花花的眼里。
只觉得……好好看,好看极了的好看,让她头脑有点晕晕的,眼睛……有点收不回来,她敲了敲脑袋,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的那么好看的孩子。
……
“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什么,你有爹娘,怎会没有名字?”
“我没有爹娘,我只是他们买过来的。”这小姑娘没有什么感情地说,“只是他们没福气,撑不到我长大。”
弋却深缓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难道,他们平时就叫你小姑娘么?”
小姑娘不怯地盯回他:“二丫这名字,算名字么?!”
薛饮微怔,“不可如此对公子说话。”
“为什么?”她又问。
其实她看得出来,他们非富即贵。
能有资格做善事不介意那点回报的,自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当然,没有人回到她这句为什么。
弋却深看了眼迎面的桃花林,想了想,“那你就叫……遥夭吧。”
小姑娘竟然爽快地应下了:“好,谢谢你。”
弋却深一笑,“客气。”
为自己的子民起名,感觉还不错。
薛饮望着小姑娘专注地盯着他家小太子的背影,在心中狠狠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这个女子的悲剧了啊!!
弋却深小小年纪,却已对天许诺过,绝不动情。
他要把自己的心,把自己的全部,都给这个天下。
他从小看到,父皇母后为情,早就为这个天下而感到不平,他不想拘泥于小情,他也不屑拘泥于如此。
所以,爱上他的女子,注定是一场悲剧了。
可遥夭一点也不知道。
为遥夭的“父母”安葬后,弋却深站在坟前问她:“既然,他们对你不好,你不管他们就是了,为何要卖了自己,也要为他们安坟……”
遥夭望着木牌上刻着的字,眼底没有半分悲伤,反而笑着说:“如果没有他们,我连开口叫爹,叫娘的机会都没有……”
弋却深恍然:“那接下来,你打算上哪儿去?!”
遥夭看着他:“做你的丫鬟,公子去哪儿,遥夭就去哪儿。”
开口问只是一根糖葫芦那么简单的是她,如今,要做他的丫鬟也是她。弋却深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是谁么,就敢跟我走?!”
“你即便看起来再像个无聊的大人,可您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儿童罢了。又那么善良,所以我才敢跟你走。”
“……可是我不需要你。”弋却深悠悠道。
遥夭:“那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去学。”
他需要什么……弋却深微微眯眸,忽然伸手抬起了遥夭的下颚,这画面愣是让薛饮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两个小孩子,学什么大人啊……
“也许,我真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弋却深望着她的眉清目秀,想到了一个人,他或许需要这么个美人在旁边打醒,“即便以后,本公子要你以色侍人,你也不后悔?!”
遥夭啊遥夭,你可千万别答应啊!!咱们这太子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的啊!!!!
遥夭安静了很久,与弋却深对望,竟然不知该作何回答。
“只做奴婢。”她言语干涩。
弋却深含笑放开她,目光里却漆黑冷漠:“我不缺奴婢。”
“那你要我做什么?”
似乎她这一问,反而让他肯定了,她不会走这一点。
弋却深,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何必呢,他给她些银两,往后的人生不受人拘束,她又不是个笨蛋,那该有多自在啊。
“我九岁,你几岁?”他忽然问。
“八岁。”
“好,宰相家的儿子也八岁,他正需要一个玩伴儿,你去认识认识他吧,但是别忘了,你是我的人。”
“……我,我怎么认识他?”遥夭问。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你知道。”弋却深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薛伯伯,跟上。”
薛饮应了声,叹口气,迅速地拍了拍遥夭的肩膀:“不要去,记得。”
这一去,就真的是弋却深的人了,从此以后再想离开,可就是背叛了。
这一去,万劫不复啊!
遥夭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蜷了起来,眼中的柔软褪去,坚毅起来。
跟上去的薛饮实在无语地望着眼前的太子:“宰相一家勤勤恳恳,太子你怎么怀疑上了他们?”
“谁说我怀疑了。”弋却深,“但是,我需要绝对的掌控。”
“所以,你让遥夭去监督那家的小子?!”
“今天下的这颗棋,以后定会派上用场。”弋却深肯定地说。
而薛饮只觉得:他家太子,实在太变太了……
遥夭再次见到弋却深,已是第二年的初冬了。
她被宰相家的小子牵着手跑到前厅,于是,她意外地看到了坐在上堂的公子,更加俊逸,更加难以触碰了。
弋却深的目光从她渐渐长开的脸上一扫而过,平淡而疏离。
“太子,这是小儿,跟小儿的玩伴。”
“嗯。”
然后,他们叩了下头,就被人匆匆地带下去了。
遥夭忍不住回头看,他们嘴里面谈的国家大事,她不懂,可她却听见了一个词:太子。
回到后院,胖嘟嘟的荪篱对她说,好像在说着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小秘密似的:“遥夭,我告诉你哦,太子明天就要登基了。”
遥夭经常看话本,话本上说什么挖骨剜心之痛,她按了按胸口,困惑,又有种想哭的冲动。
因为,疼。
“那他明天不就是皇上了?!”
“是啊!”荪篱点头,“做皇上一定很好,会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小妹妹喜欢……”
即便他不做皇上,也会有很多女子前仆后继吧。
遥夭鼻头酸酸的,不想再在这里说下去,尤其看到荪篱,她更难受。当初公子让她用法子混进来,她真的不应该来的,从此,她要怎么才能和他再生联系?!
遥夭离开了荪篱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原来她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细作而已,只是他放在宰相府的一只眼睛而已。
遥夭兀自落寞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拉着荪篱去送了太子。
大人们看到他们笑道:“这两孩子,怎么又来了……”
弋却深却专注于听宰相说话,突然被这一句插入,他才看向了遥夭与荪篱。
“太子,这是遥夭,当年小儿被绑,多亏了这孩子过来报信啊!”宰相道,“就是这孩子命苦,无父无母的,我就把她收下了。”
遥夭沉默地站在那里,如今一听,有些手足无措。
弋却深微微颔首,言语不曾有半点波澜:“相爷心善。”
遥夭:“……”他一定是把她当成一个大坏蛋了,绑了荪篱又充好人,他会瞧不起她的吧?!
就这样失神着,连弋却深什么时候坐上轿子里,离开的都不知道。
宰相爷把遥夭叫进书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喜欢太子?”
遥夭:有那么明显吗……
“你这孩子看似聪明,其实最藏不住心思了,你若喜欢太子,好说,待过两天,我把你送进后宫当秀女。这太子可不是皇上,他的野心,让我等老臣也惶惶啊!!”
所以后宫,就算是朝臣们求不开都不行了。
往后,前朝后宫,都将掀起一股腥风血雨,而权力的权柄,在弋却深的手里。
“我……我陪在荪篱身边很开心。”遥夭喃喃着。
相爷看得清她:“喜欢太子,就喜欢了,没什么,我以义女的身份把你送进宫里,你若得宠,对我也有益。”
就不能简单点么?!遥夭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