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儿摇头:“需要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景儿带的!”
“呵,小丫头,你可真会说话。”
春生揉了揉景儿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就有些心疼,弋却深与遥夭,寿命只剩下那么几年了……到时候,这孩子该有多伤心?!
强改天命,何苦来哉。
景儿回到宫里的时候,第一个来的就是龙吟宫。
她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遥夭的时候,遥夭只觉一阵恍惚,眼前这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儿,让她想起了经年前的自己,好像好像。
“宫外,好玩儿?!”遥夭微笑着把女儿抱进自己的怀里。
景儿点头:“很好玩!人好多!好热闹!”
遥夭不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孩子。
她从小经受人情冷暖,饥寒交迫,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领回人间繁荣大景象。
如今她的女儿帮她都看了,她只当这是命运的回馈。
“母后,你怎的睡了那么久才醒来?!”景儿抬起头,清澈地看着她的母亲。
遥夭忽然觉得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那么轻生的。
她温柔地看着景儿:“母后太懒了,所以睡了会儿懒觉,嗯,以后母后再也不睡懒觉让景儿担心了,母后保证!”
景儿嘻嘻一笑:“母后说话算话!”
遥夭揪了揪鬼灵精的鼻头:“嗯,母后说话算话!!”
景儿忽然皱皱鼻子,声音小了很多:“母后,什么叫做只剩下一半寿命?!”
遥夭诧异,“什么一半寿命?!”
景儿道:“太傅说,生老病死,是人人都要经历的,而且是不为人所掌控的,可是父皇为什么说,他只剩下一半寿命了呢,父皇也没有生病呀……”
遥夭望着景儿,不像是乱说的样子,她心底一沉:“父皇跟你说的?”
果然,景儿摇摇头,笑道:“偷偷听到的,母后睡着的时候,父皇和伯伯在御书房说话的时候,景儿就躲在角落里,跟皇兄他们玩捉迷藏来着。”
小孩子说话没什么逻辑,可她一听就理清楚了头绪,景儿在捉迷藏的时候,跑进了御书房,紧接着听到了弋却深与春生的话。
她按了按眉心,只觉得灵魂都要被那一句,父皇只剩下一半寿命给抨击地散了。
“景儿,你先去找你皇兄玩儿,母后这里有点事要做。”
“好。”
景儿乖巧地离开了。
遥夭握紧了手,兀自失神,就连弋却深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
弋却深在她的对面坐下,挑眉望着这个心思不在的女人。
遥夭猛地回过神,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弋却深勾唇:“你在想什么。”
看这样子,显然是不高兴了。
遥夭余光微闪:“你猜!”
弋却深:“……猜不到。”
遥夭有些稀奇:“你什么猜不到啊,你不一向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么。”
弋却深:“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别人的心思。”
运筹帷幄也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的,好吗。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是真的一点根据都摸索不到!
遥夭笑着看向弋却深,突然一本正经地问:“皇上,你可有事情瞒着臣妾?!”
“事情?”弋却深比她更不明白,“何事?!”
遥夭眯了眯眸,“什么事都行,有没有瞒着我,我不知道的?!!”
弋却深似乎在思量:“曾经的确想着多生些,算么?!”
遥夭咬牙:“呵。”
弋却深看了她一眼,“皇后,以后你责任不轻啊!”
遥夭继续“呵”了一声,扭过头,看都不再看他。
弋却深笑了笑,目光却有一点深沉了。
入夜时分,遥夭睡在弋却深身边,却有一些辗转难眠。
她望着沉睡中的他,突然撑起身子,在他的唇角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然后,起身离开了殿里。
春生的住处在西所,穿过一个小花园,遥夭敲响了他的房门。
当时,春生正在屋子里,研究与人延年益寿的法子。
这个法子有点玄,若以后要给遥夭与弋却深用,亦然属于强改寿命了的。
土阴国土,其法无穷……
在他默然练咒时,门突然被敲响,缓缓睁开清冷的眸:“那么晚了,谁?!”
“遥夭。”
“……”
他皱起眉心,“皇后娘娘,那么晚了,有何事明天再说吧。”
遥夭道:“有些事情,若能明天再说,我便不会现在找你。”
春生无奈地打开了门,微微侧过身子:“外头清冷,娘娘请进。”
遥夭踏进门槛,一眼就望见了桌上的龙须,还有,无力趴在桌上的黑蛇:“这是……”
春生负手在后:“这其中,有能让人延年益寿的玄妙。”
遥夭心里一寒:“延年益寿?”
春生嗯了一声。
遥夭转过头问:“你要给谁延年益寿……?!”
春生哑然:“给我自己。”
“那为何要延年益寿?!难不成,神医你还想要长生不老吗?!”
“长生不老……就算啦!”春生摆摆手,笑道,“只是,我在等一个人,总是需要延年益寿,活得久一点的。”
遥夭在凳子上坐下,神情微妙地伸出手,春生欲言又止,就见,她已抚上蛇头。
那蛇猛然睁开了眼睛,灼灼地望着遥夭。
遥夭不为所动:“神医,你老实告诉我,皇上他为了救我,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娘娘不是方才还谈延年益寿,怎么突然就……”戛然而止,春生恍然地望着遥夭。
原来如此吗?!
“神医为了延年益寿,半夜都不睡觉了,呵连基础的养生都不要了,你还说是为了你自己吗?!神医,你是为了皇上,对吗?!!!”
春生索性不遮掩了,“你都知道了。”
遥夭嗯了一声,平静的表情背后,巨大的哀痛。
春生已经在说:“皇上为了救你,使用了秘术,这秘术,能让你活过来,代价是,你们都要折损一半寿命出去。但这只是波斯王子说的,到底真假,尚且不知。”
他怎么那么傻……遥夭从来没想过,他可以那么傻。
“但人救回来了,这都看见了,所以后果,大概是真的。”
“他波斯王子有秘术,我神医也有拿得出来的法宝,就在这夜里,研究如何延年益寿。”
遥夭闭上眼,也不是对谁说的,又好似喃喃自语:“他是皇帝,他身负大任,我命如草芥,他岂能为了救我,而把他自己搭进来?!”
春生说了句实话:“你觉得他不像你认识的弋却深是吧,我们都这样觉得,这个孩子,自小就明确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更知道该怎样得到,更知道有得必定要舍的道理,是你啊,把他的心夺了去,让他的心,只为你一个人跳动了。”
遥夭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春生移凳子坐下,道出总结:“但这并不是罪。”
……
遥夭回到了宫里,重新在他的身边躺下。
她靠在他的怀里,一身冰凉,心却那么暖。
“弋却深,我会救你。”
她知道,他不需要。
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他只有几年的寿命的事实。
第二天,春生就去找到了皇上,正要对皇上说昨夜之事时,看到了皇上身边的……皇后。
“皇上,昨夜……”
“皇上,我要吃葡萄。”
遥夭含笑,屡次以任性的姿态打断了他的话,他就懂了。
春生叹了口气,便听到皇帝问:“昨夜什么?!”
春生:“昨夜,臣彻夜难眠,在这宫里实在睡不习惯,臣想出宫。”
“这个你要问父皇母后。”
“是,臣先退下了。”
弋却深无奈地望着那抹身影,“他是朕的长辈,怎的突然那么毕恭毕敬,朕都有些不习惯了。”
“神医挺欢脱的,故意的吧?!”低着头啃大葡萄的某人说。
弋却深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慢点吃,别噎着。”
遥夭心底一瑟,低低嗯了一声。
如果能让时光倒流该有多好,她一定会让陈妃交出解药,这样,就不会连累他了。
遥夭这几天常常去三角阁楼,三角阁楼里,历代之事记录于中,关乎药,关乎人,关乎物,应有尽有。
春生的法子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延年益寿,只是,虽有草药与神咒的法子,可谁能保证,春生做出来的就是对的呢。
反正她无事,也想来碰碰运气,尽一份力。
春生这天来碰到了她,道:“其实,没用也不必着急,反正你们是同生共死,不也好?!”
遥夭苦笑:“我宁愿,以命换命。”
春生望着这个女子:“真搞不懂你,皇后,与其说你爱的太自私,不如说你这不是爱。”
遥夭淡漠:“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一样。”
春生摇摇头:“但愿你永远也不要让弋却深,知晓你宁愿独留他一人在人间的想法。”
遥夭咬了咬唇,佛家说的没错,爱恨皆苦。
一旦进了这个圈,便算入了轮回!
以命换命的法子,真的有。
只是,当春生翻开来时,心底一震。
遥夭看的也是惊心动魄。
原来,弋却深的皇爷爷,对当年的宸妃,也就是弋却深的父皇的母妃,做过这样的事。
书中记载,当年,他用以命换命吸取精魄的邪法,秘密地处决了三十个女子,宸妃也的确醒了过来。
之后,就没了下一页。
“那宸妃呢?”春生困惑不已,若是弋静深知道……
遥夭从别人身上才承认了疯狂:“三十条命,为了那一个人,好疯狂的爱。”
春生一把合上书:“这件事,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为什么?”
春生说:“那么久了,宸妃不管在哪里,也已经死了,你何必说出来,徒增伤心呢。”
遥夭点点头,感到春生在灼灼地望着她。
“三十条性命,秘练邪法,你要知道,弋却深一定不会同意。他本是心怀天下大悲悯之人,你如此做,让他情何以堪。”
“我懂,我都懂。”遥夭忍住眼泪,“我死心了,一切,就拜托您了。”
“你放心。”
遥夭转身离去。
……
从那天起,遥夭便吃斋念佛,每天都放生。
她想要洗礼一身罪孽,洗去心魔,她想要回向她爱的人一切福报。
她愿意,终生侍佛。
为表诚意,三天不见弋却深。
这也是弋却深第一次知道遥夭竟然那么迷信,竟然如此偏执。
春生默然地站在他身边,望着门内跪在佛堂前的女子,叹了口气:“她什么都知道了。”
弋却深勾唇:“我猜到了。”
“是景儿,无意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嗯。”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真的有佛,那佛看到,遥夭舍弃了弋却深,只为了弋却深能得回他原有的寿命,也会感念遥夭之情。
只是……
这不是弋却深想要的。
他的爱,与遥夭的爱,不一样,可他竟然也说不准,哪一个爱的对。
“罢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哪怕是,不见朕了。”
弋却深勾唇,无尽孤凉,离开了。
春生以旁观者看着这一幕,深感要完。
这一对过不好,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被弋静深那口子带出宫,岂不是一生都要耗在这里了?!
春生在想办法。
而佛堂里,遥夭心中放空地默练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神情,从未有过的安宁,静谧。
早中晚三顿,她在佛堂里用素食,他在御书房独自用饭菜。
冬天来了,这段时间,弋却深病了。
他偷偷地去了佛堂,看过她,她背对着他,仿佛无情无欲。
他突然有一点恨。
也更知道了,曾经他这样淡漠地对她的时候,她原来那么难受。
万箭穿心,却喊不出。
风雪刮过,弋却深忍住了咳嗽,回身快步离开了很远,才放出了声音。
这次风寒来的有点急促,他喝了药却不见好,心里闷得慌,每天又要料理那么多事,真的觉得累。
那个女人倒是够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也不问,什么都不管,他一个皇帝,却独独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呵……
早知道爱一个人那么苦,何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