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夏侯安神情平淡。
仿佛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就好比你和一个看起来尤为凶狠的男人决斗,你初步估量一下,觉得有五成胜算,但此时有人告诉你,这个男人名叫吕布,你乍听这个消息,原本的五成胜算一下就跌入谷底,变得只剩一成不到。
未战而先怯,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夏侯安在对上贾诩的时候,心境大抵也是如此。
他不认为自己玩得过贾诩,所以这些天一直情绪消极,只想在等到蒲陶等人以后,立马就走。
结果,人没等到,函谷关也快守不住了。
对于贾诩所使的离心之策,夏侯安想不到任何可以用来还击的办法。
照目前局势发展,估计再有三五天,函谷关就该失守。
所以徐荣此番前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希望夏侯安能够在暴乱发生以前,及早离开这里,趋避险境。
形势危急,夏侯安当然明白,然而老婆和手下音讯全无,这叫他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是否存在危险?
而且,现在要是走了,以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下次再见,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此时,函谷关外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士卒在关下勒马,随即抹了把额上滚滚下落的豆大汗珠,向着关楼叫喊:“夏侯郎可在关内?”
守关士卒照旧询问一番,然后跑去通禀。
找我的?
夏侯安对此感到纳闷儿,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贾诩想来阴的,譬如说借着情报的幌子,实际上是派人行刺,又或者是充当内应
面对这样心机深沉的老毒物,夏侯安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如今,许褚也不在身边,他还真有些不太放心。
夏侯安这边还没决断,魏越却已经将人领了进来。
魏越说,这是自家主公吕布派来的狼骑斥候,想必是有要事禀报。
既然是吕布的人,那就应该不存在刺杀的问题。
夏侯安便问他,来此何事?
斥候对此回答,说是奉了主公之命前来,告诉夏侯安,他的家眷如今由吕布保护着往河东方向去了,让夏侯安大可放心,至于董白的事情,吕布也承诺不会捅漏出去
听完斥候的详细汇报,夏侯安心底放下一块大石的同时,又暗暗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着想着,忽然就感觉头上顶了一片青青草原。
不过话说回来,这总归是个好的消息。
既然老婆手下得到吕布的保护,继续留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
夏侯安准备开溜。
临走之前,徐荣一把大火,烧了函谷关的粮仓。
如此一来,即便事后张济占领了函谷关,没有粮食补给,也不可能进行深追。
见到燃起的火光,夏侯安忍不住的摇头。
这么多粮食,可惜了。
放眼中原各地,因饥荒逃命的难民数不胜数,好多人都在啃树皮、嚼树根,易子而食者更是大有人在,如今他却要一把火烧光贮藏在这的数十万石谷物,真是作孽!
可如果不烧,张济便有了固守和追击的资本。
权衡之下,也是不得不为之。
渐渐地,火势大了起来。
巡游的西凉士卒望见以后,急忙跑去禀报张济,说函谷关内燃起大火,城门也已经打开。
得知此事的张济为之大喜,当即下令攻城,侄儿张绣更是领军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上至张济,下至普通士卒,所有人都在欢呼,因为函谷关已成囊中之物,唯独贾诩神色落寞,远远望着城关摇头叹息。
张济不懂,这种大好事情,贾诩为何还不开心
于是问:“先生何故长叹?”
孑然而立的贾诩阖上双目,腿旁衣衫微扬,呼出口浊气,似是有些疲倦,然后睁开眼睛,叹上一声,说:“我们的追击,到此为止了”
正幻想着如何将天子掳回的张济愣了一下,贾诩这话不亚于给正在兴头上的他浇了一盆冷水。
他侧目看向这位一路上从未妄言过的“军师”,不死心亦或是不甘的问着:“何以见得?”
张济打破砂锅,贾诩便说出自己推测:如此大的火焰,必是徐荣狗急跳墙,放火烧了粮仓,粮仓一毁,没有粮食支撑,我军无以为继,关内还有这么多的将士,咱们负担不起
后面的话,张济没听进去,他的意识里带有侥幸,只是摇头,不不不,你虽然聪明,但不可能事事都能料中,说不定这次,就是你猜错了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后,扑灭大火的张绣差人回报,说以很小的代价攻克了这座险关,同时关里的粮仓焚毁,没留给他们一粒粮食。
张济心头凉下半截,面容如丧考妣的同时,又暴怒不已,他很想将狗急跳墙的徐荣抓回来碎尸万段。然而他也知道,现在追击肯定也来不及了,徐荣这些人轻车快马,心头又无顾忌,早已跑得远了,他们追不上的。
没有粮食,函谷关便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一切还是得问贾诩。
“先生,咱们接下来咋整?”
“将军真听我的?”
张济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话的意思,似乎还有办法,于是笃然点头,神色坚定的郑重说道:“某信先生,即使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
贾诩为之动容。
说实话,张济不算明主,出身凉蛮之地,以杀伐立身,却能对自己言听计从、信任有加,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贾诩不忍拂了这份情谊,认真替张济谋划起来:“中原诸地疆域广阔,却形势复杂,世家望族林立,群雄割据一方,将军有攻破长安、逼死王允的劣迹,中原州郡恐怕容不下你”
“而关中一带,樊稠已死,李傕、郭汜结盟,虽是一丘之貉,但人心隔肚皮,这二人皆不是善类,早晚必起狼烟!”
“至于并、幽之地,将军没有依靠,也难以立根”
贾诩说了许多,仍没点明主题,张济不由急了:“那我该何去何从?”
“在下愚见,有八字可赠将军。”
张济一听,眼神里藏不住的急切,连忙拱手:“请先生教我!”
贾诩缓缓道来:屯据弘农,以观天下。
出了函谷关,为防张济来追,夏侯安和徐荣等人俱是一路狂奔,直到逾越百里,才停下稍歇。
回望长安,层峦叠嶂。
他蓦然想起稼轩居士的一句词来: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来时匆匆,去时,也是匆匆。
重新启程时,夏侯安再次回望,夕阳的余晖落在肩头。
这一眼,使他定格许久。
董卓、王允、秦邵等人正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登场,一一划过脑海,说着,笑着,有人大哭,有人大笑
夏侯安怔了一阵儿,直到秦沐可过来喊他,他才回过神来,然后翻身上马,收回目光,向前远眺,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叨了一声。
再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