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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老头话不多,但是很尽责,看样子他对这暖河上的捕捞行当也极为熟悉,领着哑姑等人直奔

一个最大的冰口,一群渔夫正从冰下启网,只见十多位身材结实肌肉突暴的汉子围成一群,一双双大手从不同的方向抓着网索,一个头上戴顶破毡帽的汉子手里高高挥舞着一面小彩旗,喊一声起,大家嗨哟嗨哟一起大喊,同时双手用力,众人形成了一股合力,随着力量汇合,网绳不断收缩,大网从水里徐徐地回旋。

这就是冰上捕捞了。

柳万大开眼界,欢喜得瞪圆眼睛哈喇水顺着下巴流,兰草看到了赶忙替他擦,只怕擦的慢了在下巴上结成冰挂。

“媳妇媳妇那些大哥好威武哦,瞧瞧他们的身子,那胳膊那腿,简直跟房顶的檩子一样!”

哑姑轻轻捏一把他的手,“你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跟着媳妇锻炼,以后也会长成那副样子。”

“真的吗?”

柳万吞咽着口水,不敢相信。

哑姑面上含笑点头,却独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胎里就亏本了,这辈子能无病无灾地活到头已经是奢望,更不要说能长出那么强壮的一个身躯来,不过总得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吧。

“嗨哟嗨哟加油”毡帽汉子大喊。

“嗨哟嗨哟加油啰”众人异口同声呼应。

喊声震天,沿着冰面传出去老远。

十多米以外也有一拨人同样在启网,也开始喊号子。

沿着整个冰河往前后延伸,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团体在吆喝着劳作的号子挥汗、出力。

柳万一把捋起自己袖管,“媳妇媳妇,我真的能长那么强壮吗?那我到时候就来这河面上拉网打鱼,不打普通的鱼,只捞胶鱼,天天给我家娘子做白玉点骨吃。”

这些日子他心情好,玩的好,吃得也算好,那瘦得皮包骨的形象稍微丰满了一点点,一张脸看着不是干枯得那么触目惊心了,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孩子的调皮可爱。

这话说得真诚,哑姑知道是从孩子内心深处发出的愿望,不由得心里一动,抬手揪一把他的小发髻,笑嘻嘻道:“那娘子先谢过我家相公了。”

号子声一刻都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地重叠着冲撞着。

但是大家很快就注意到身边这拨人遇上困难了,那十多个大汉本来排成两条线往后移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停滞不前,只是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喊号子,越到后来,那脚步越是无法迈出一步。

吆喝的气势也明显一分分减弱下来了。

柳万也看出情况不好了,紧紧抓着哑姑的手心,干瘦的小爪子抠得哑姑手心火辣辣疼。

哑姑不动声色把一片丝帕子垫进去由他撕扯。

“不好啦不好啦要滑网了”毡帽汉子慌乱地舞动着小彩旗,扯着嗓子大喊,同时甩开两个脚板慌乱地跑着,从这边跑到那边,嗓子明显沙哑下来,“大家顶住啊不能滑网不然我们这一夜一天的汗水都白淌了想想我们的家人吧,想想我们的妻子儿女吧,他们正在家里眼巴巴等着我们挣了银子回去买米下锅买扯布缝衣呢千万不能松手”

齐声吆喝顿时停了,远处那几拨人也注意到这边情况不好,大家忽然齐刷刷停止了喧闹,辽阔的冰河面上只有这毡帽汉子一个人在奔走,在挥舞着旗帜声嘶力竭地呼喊,那声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无尽的沧桑和悲壮。

“媳妇儿,他们这是怎么啦?”

柳万仰面问。

“肯定是下网前没有好好敬鱼神,鱼神不高兴,要收回他们的收获。”向导老头压着嗓子低声说,他的声音平稳和缓,神色也很平静,看来这种“滑网”的情况比较常见,他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鱼神?鱼神是什么?很厉害吗?是不是观世音菩萨?还是庙里的大和尚?”柳万嫩嫩的声音在河面上滚动。

“嘘,小少爷,您低声点万一叫鱼神听到没有好结果的!”

向导老头神色紧张地警告,说完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在惋惜自己刚才没管好嘴巴说了不该说的内容。

哑姑一群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就连柳万也知道此刻乱说乱动是危险的,紧紧抓着哑姑的手,他们慢慢地靠近了那个冰眼。

足有一口水井那大的冰眼,是从冰河上硬生生凿开然后打下去的,冰眼四周堆积着厚厚的冰碴子,随着网绳不断被拉上来,带上来的河水很快就在冰眼结起一层层白花花的冰,形势看上去真是十分壮观。

这情形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凿冰眼、捕鱼用人力没有任何的机械和外力

只有几十个青壮年完全靠人工拉力来拉网冰眼滑溜,一不小心绳子往下滑

气温太低,很快就结冰冷冻,滞涩难行,导致前行速度锐减

柳万呆呆瞅着那些人出神,这宏大艰辛的劳作场景他从前根本连想象都无法做到,现在亲眼看着真是无比惊讶。

就像千里之堤决于一旦,这群人一旦开始后退,那水下网索的回拉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无可挽救,他们一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还是无力挽救败局,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绳子一寸寸滑落回去,最后刚刚拖出水面的半张大网全部溜回水里看不见了。

泄气之后的渔夫们似乎特别累,昨夜一整晚没有休息的疲劳一下子全部袭了上来,有人从肩头抽下羊皮背夹丢在冰上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有人靠着同伴的肩头大口喘气。

本来是满怀希望的等待着一场丰收,却最后扑空了,这巨大的沮丧足够击垮这些铁打的汉子。

柳万忽然感觉握着自己小手的那个手紧紧收缩起来,捏得那么紧,他都想哭了,只是想到她说过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哭了就不是真男人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做冒牌货,所以忍住了。

“没有一个持久的后续之力保障,自然是坚持不到最后的。东北黑龙江冬捕的做法,他们为什么不效仿呢?难道是还没有想到那个法子?”

哑姑在小声自语着什么,忽然抬手,却不拍自己脑袋,落在了柳万头上,柳万头一扭,“媳妇,他们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既然是玩,为什么又一个个那么吃力劳累呢?”

兰草耳朵尖早听到了,她苦笑一声。

哑姑摸摸柳万的头,这从小吃香喝辣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少爷啊,你哪里知道下层劳动人民的辛苦?

真是既无粥可食,何不食肉糜啊。

但是跟一个屁孩子能解释得清楚吗,她只能用更直观的实例来说明问题,指着近处的几个渔夫叫柳万看:“谁说他们玩游戏呢?他们是在挣钱养家糊口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这大冬天的跑这里受罪?你瞧瞧他们的脸和手,哪一个不是结满了冻疮?”

柳万果然看到了满手背的大片伤痕,和脸颊上的斑斑痕痕。

“我明白了,他们跟我们府里干粗活儿的老杨头老李头一样,都是为了挣钱回家给夫人孩子买干粮吃,因为他们家很穷,要是不挣钱他们家里的人就会冻饿而死的,是不是媳妇儿?”

“嗯,你倒是不笨。”

哑姑忽然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贫者劳力,富者坐享其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来都是这样,这道理早在中学时候就有历史老师政治老师教明白了,只是亲眼看到这些人的辛劳她心里还是禁不住难过。

虽然心里难过,不过还是极力调整起自己的情绪来,现在不是光顾着滥发善良和同情心的时候,还是解决实际问题更来得有意义一些。

目光看向向导老头,“不知道你们这捕捞行业是怎么个运作法?比如,这群人看着乱哄哄的,有没有一个统一管理的机构?大家是谁想来捕捞就来还是怎么做的?”

老头摸着头,“暖河捕捞,从好几辈人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生存的手段,那时候当地官府管的严,只允许当地的几家大户养着自己家的捕捞队,霸占着暖河专门为自己家捕捞,一代代流传下来,那时候大家捕捞的是一种叫胶鱼的贵重鱼种,到了我们这一辈人,暖河的胶鱼忽然很少,再后来就干脆找不到了,据有经验的老人说十有是绝迹了。没有胶鱼了,官府的管理也就疏松了,沿河的一般百姓也都纷纷跑去捕鱼,胶鱼是没了,但可以捞别的鱼。一个人捕捞,大家看到了纷纷跑来捞,反正河是老太爷给大家的,鱼也是大家的,所以如今靠着这条河活命的人越来越多了。”

哑姑沉吟,哦,有珍贵鱼种的时候,官府和当地大户勾结,少数人霸占了胶鱼捕捞权,后来珍贵鱼种绝迹,官府没利润可捞所以放松管理,于是一夜之间平头百姓们纷纷涌上来,这就导致了面前暖河混乱的捕捞场景。

不过也好,大自然的资源和馈赠是大家的,大家来利用总比少数人霸占着挥霍享用有意义吧。

“那你们这些捕鱼人中总有个头儿什么的吧?不然万一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就乱得没法处理了?”

黑龙江的捕捞队里有鱼把头,难道这个就没有?

果然老头一笑,“有,是大家共同推举出来的,他是这一片人里最穷苦的人,却是最心善的人,力气大,本事好,水性更是一等一,就是在暖河里泡大的,对暖河比他自己的身体都熟悉。他就是我们暖河上的鱼王。”

呵呵,鱼王,那就是鱼把头了,哑姑目光瞅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失败的人群,他们已经在准备草草收工回家了。

向导看到这一幕插嘴解释:“回去就准备祭鱼神,今夜三更天来冰眼里祭一祭,然后把冰眼堵上,明天开始再选取一个地方凿冰打眼,开始下一场捕捞。”

哑姑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群,“这个鱼王,今天在不在现场?”

向导忽然被逗笑了,“瞧你说的,他不在怎么行?他不在这些人就没法启网看到了吗,这一队失败了,他又去下一队指挥了他就是那个手里拿着彩旗的人”

大家的目光越过众人人头,看到那个刚才挥舞小旗的毡帽汉子果然大步奔向别处。

“原来是他?”哑姑喃喃,“穷汉,善良,有本事,嗯,很好”

向导不由得抬头认真看一眼这小娘子,好奇怪的小娘子啊,难道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鱼王?鱼王可是这暖河上远近驰名的大人物呢。

哑姑拉一把柳万,“夫君回家喽我们午饭去吃白玉点骨下午去见鱼王半夜再来看祭鱼神。”

“啊??太好了太好了媳妇你太好了媳妇万岁”柳万高兴得直哆嗦,媳妇要带他去玩这么多好玩的啊。

一行人不回客栈,真的直奔久香居,去吃让老钟叔痛心疾首恨不能吐血的天价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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