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章 客从何来(1 / 1)不肃之客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四哥倒也干脆,示意众人就地放下兵刃。

阿绯急道:“这贼子的话,怎能信得!”

四哥注目李焕:“凭‘忠心为国’四字,我愿一信。”说罢解下腰间佩刀,交与李焕。

李焕随随便便接过刀交给九斤,笑道:“萧小哥既信我,我便保你们平平安安回到燕京。”

阿绯无奈,只得卸下刀弩,攥紧长鞭,跟上二人前行。

四哥与李焕似闲庭信步,又有问有答,便如寻常友人到访,哪有半点适才的剑拔弩张。

阿绯冷着俏脸不肯说话,心中只道:许是缓兵之计,哼,待会进屋,我只一鞭子便抽晕了他,再以他为质,看他还能这般得意。

忽听四哥问道:“不知这村道偌大砂岩,是何处取得,又如何铺就?”

阿绯也感好奇,不由侧耳细听。

李焕道:“这可不是石头,是混凝土。哦,就是一种名为‘水泥’的三合粉,混入水和砂石,浇在木框中,二三日便可凝固如石。”

四哥大感兴趣:“不知这水泥粉如何可得?”

阿绯原想这厮定要含糊其辞,不料李焕从容答道:“说来倒也不难。取石灰石、黏土、铁矿渣,打磨成生料粉,再入窑烧制即成。”

四哥抚掌赞叹:“比之旧法以石灰、黏土、糯米汁所制灰浆,这水泥所费极少,而产量甚高,用来铺路筑城,再好不过。此方利国利民,不知来自何处?”

李焕道:“此方是在下师门所传。”

四哥笑道:“李堡头何不将方子录下,献给朝廷。朝廷定有赏赐,便是求个荫补官身也使得。”

此时燕地汉人为官也是寻常事,但多出自名门大族,世家子弟。一个乡堡村夫能得个官身,实是光耀祖宗、惠及子孙的殊恩。

李焕只淡淡一笑:“萧小哥一片好意,可曾想过,方子一出,多少人会从中作梗,层层谋利。就算朝廷纳用了,十里堡多半便要得个水泥堡的诨名,日夜只为朝廷烧制水泥。再遇上辖官盘剥克扣,只怕日子倒不如现下自在。”

阿绯忍不住驳道:“可笑!朝廷岂会如此无理行事?四哥,你说是不是?”

四哥却默然片刻,微叹一声。

李焕道:“若数十年前,也未必如此。但如今,嘿嘿。”

阿绯哼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近些年来,辽东战事不断,民生本就艰难,加上朝中奸佞横行,官场法度驰坏,连向来只管自家的阿爹喝了酒也时不时要骂几声皇帝。

三人一时沉默。却听人声渐起,沿街原本紧闭的门户纷纷打开,老少都拥在窗前门口指指点点,有些孩童还跑到院中,扒着篱笆偷看。

李焕过去伸手拎起一个扎着朝天辫的男童,板着脸道:“铁蛋,你要看就正经看,躲着做什么。”

那男童红了脸,却并不怕李焕,脆生生道:“九斤哥哥说来的是坏心眼的坏人,特别坏,小孩子被看见了便要被带走。”

李焕伸手弹一弹他的光脑门,笑道:“有焕哥哥在,不怕!”

阿绯听得心中一堵,负气走过去,对铁蛋展颜一笑,柔声道:“别听九斤胡说。你看姐姐我像坏人吗?”

铁蛋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十分笃定地点头道:“你肯定是坏人。”

阿绯脸上笑容一滞,听李焕在后头轻笑声,暗暗磨牙,愈加温柔问道:“铁蛋,你怎么就认定姐姐是坏人?”

铁蛋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神色,大声道:“焕哥哥讲的话本里头,那个无忌哥哥的阿娘说,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害人。你这么好看,肯定是个大坏蛋。”

阿绯一时语塞,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弹了一弹铁蛋的光脑门,笑道:“李焕竟给你们讲这些!那是他编造的话本,不作数。日后你就知道,姐姐可是一等一的好人。”

铁蛋不听她的,捂着脑门叫道:“你怎么爱学焕哥哥,一样弹人!”

阿绯猛地醒神,手悬在空中,脸颊微热。幸而这时一个妇人上来,一边数落铁蛋,一边将他拉走。

阿绯听那妇人口音十分耳熟,琢磨几遍后忽然想起,少时一个婢女出自渤海,便是这般说话。再看围观的堡民,虽都身着汉人服饰,但细细分辨口音样貌,却有契丹、奚、阻卜、渤海各族。

阿绯心中暗道奇怪,涿州本是汉人聚居之地,汉人尤重宗族,很少容留外族,十里堡却似全无禁忌,竟收留了不少异族流民。这些流民似与寻常村民夹杂而居,全无界限,言语举止间相处融洽,更是令人惊讶。

须知大辽子民族属众多,各族之间往往为争夺土地水源山林牧场,时有私刑械斗之事,而主官多为契丹人,也乐得作壁上观,任各族互相牵制消耗,以免一族坐大生事。加之近些年民生艰难,族群间壁垒便愈发鲜明,争斗也愈发惨烈。

却想不到在这十里堡中,能见着这各族子民其乐融融的新鲜景象。阿绯瞥一眼李焕,心道不知这厮用了什么法子,倒是解了燕王都头疼不已的难题。

一路被围观着,三人又向前走了片刻。长街尽头一拐,一块二三百步见方的空旷校场突然出现在眼前,校场正对着一间三进院落,匾额上书“李氏宗祠”四字。

李焕领二人步入偏厅。屋外寒意渐深,屋内却温暖如春。屋中摆着一张可容一二十人共坐的长桌,似是议事之所。

阿绯放慢脚步,与四哥并肩而行,悄悄动了动手中长鞭。

四哥微微摇头。

阿绯松一口气,心想,这一鞭子且先记着,若一会还敢造次,再抽晕他也不迟。却未发觉,只走了这短短一程,她对李焕的恶感不知为何已消失许多。

阿绯心思既定,一边解下斗篷,一边四下一看,却未见炭火,不由诧异道:“这屋内怎这般暖和?”

李焕答道:“烧了地龙。”见二人不解,又解释道,“于青砖之下,铺设烟道,引热气自烟道过,如此室内自暖。”

阿绯讽道:“这日日夜夜得费多少柴炭。便是皇宫,也未曾这般奢靡。贵堡果然不凡。”

李焕道:“我是个怕冷又怕死的病夫,自然与常人不同。”

阿绯记起自家说的嘲讽之语,脸颊微热,哼一声不再接话。

这时一个身着蓝色绵裙的少女正进屋奉茶,闻言笑道:“别理焕哥儿,他说笑呢。实则烧地龙用的是沼气,不费什么。”

阿绯奇道:“沼气?那是什么?”

少女细细解释道:“便是在牲畜圈棚的地下,挖坑蓄积粪水。坑顶封实,只开设气道,待十天半月,便有沼气从气道涌出。那沼气无色微臭,打开管道即可引燃,火焰为蓝白色,无烟无尘,源源不绝,十分好用。”

“当真?一年四季都不断绝?”这匪夷所思之事,阿绯听得瞪大了眼睛,便连四哥也凝神听了过来。

少女道:“是呀。每年开春,还要净池清淤一回,清出的渣水正好肥田。冬季寒冷,出气略少些,但只做饭取暖也够用了。若是夏季,还可供工坊生产之用,有时产气太多生怕挤裂沼池,便得点燃许多火炬耗费沼气。”

阿绯如听书一般,将信将疑。少女见她不信,想了想,笑道:“对啦,你适才可曾留意道旁火炬?那里头烧的便是沼气。”

阿绯这才信了。四哥大赞:“竟有如此奇事!是何人所创?”

少女笑而不答,看一眼李焕,放下茶盅告退。

见阿绯一脸好奇之色,李焕方道:“燕娘所言沼气之法,是先师游历南蛮所得,我接管堡务之后,便试行之,未曾想如此好用。”

四哥喜形于色:“此法既试之可行,便可先在南京道推而广之,一冬便能活人无数!”

李焕却摇头道:“萧小哥用意虽好,可如今民生凋敝,哪有余力如十里堡蓄养许多牲畜,且造池需用水泥密封,若强行推广,反是劳民伤财。再者非常之时,朝廷心思也并不在此。萧小哥恐怕要白忙一场。”

四哥一怔,良久叹道:“李堡头所言甚是。是我心急了。”

阿绯闻着茶香四溢,才觉口渴,揭盖一看,茶汤中并非茶粉,乃是绸布茶包,暗道清爽,口中却偏要贬一贬:“李堡头的待客之道,可是与众不同。”

此时茶道重在点茶,即以沸水注入茶粉,激起浮沫,以浮沫细腻为佳。善点茶者甚至能以浮沫幻化出山水花鸟之趣。用布包茶粉,全无浮沫,与茶道可谓背道而驰,难登大雅之堂。

李焕只一笑:“我素来不喜茶粉。”

四哥心思却不在此,随意品了一口,问道:“不知李堡头师承何方高士?”

李焕摸摸下巴:“我少时因缘际会,拜子虚山人为师。因先师不喜张扬,除了先父无人知晓。”

“子虚山人……”四哥沉吟,并不记得听过这名号,又去看阿绯,她也茫然摇头。

李焕笑道:“先师寂寂无名,萧小哥想来未曾听说。先师曾道,师门源出墨门,千百年来隐于山野不问世事,专研世间之技理。然亦有儒家入世之心,故而每代都会择一入世弟子,以传道于世间。”

四哥肃然,长揖道:“原来是李堡头乃子虚山人座下高徒,失敬,失敬。”

李焕哈哈一笑,随随便便摆摆手:“哪里,哪里。”

阿绯见他那懒散样子就来气:“你可别托大。四哥这一礼,敬的是你师门,凭你?如何消受得起。”

四哥忙斥道:“阿绯,不可无礼。”

李焕淡淡一笑:“饶乐郡主所言甚是。晋王这一礼,确是贵重。不过,王爷既是微服出访,想来也不愿我等敬而远之。”

一言既出,晋王与阿绯皆是一惊,想不到李焕竟然早已看穿他们的身份。

阿绯攥紧鞭子,怒道:“你这厮好大胆子,既早就知道我们身份,竟还敢这般作势拿乔,目中无人!”

李焕悠悠道:“郡主何必生气?我不过是顾及王爷之意,不擅自声张罢了。”

晋王注目李焕,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从何得知我们的身份?”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