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个成名已久的捕头英雄,但是性子未免也太暴躁,心胸未免也太狭隘了些,竟然同一个少年人置气,虽然事出有因,但是他这样做,实在欺负人。
刀天衡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智,但他无论如何不能示弱,只能多一句“轻点打,别给他打死打残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句话算是让着柳芳萋,都算是要让他们做个样子就好,事已经过了。
说话是不好听,可是意思很明显了,但柳芳萋却不给面子。
十八个身高体壮的捕快,被柳芳萋放倒在地,虽然他们确实没有真来,但是这样子太丢脸了。
刀天衡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柳芳萋,这个看起来文弱书生一样的柳芳萋,竟然身怀绝技。
他想让捕快们停手,但是来不及了。
每个人都有点儿好面子的,壮年男人被少年人放倒,本就丢人,况且十八个壮年男人被一个少年人放倒。
捕快们已经不是为了刀天衡的命令了,他们是为了尊严,为了尊严冲向柳芳萋。幸亏他们尚存理智,没有人拔刀。
所以他们又被放倒了。
这下子理智没了,有人已拔出刀来。
柳芳萋浓眉一拧,手已落在腰边剑上。
刀天衡大喝一声“住手!”
场中人立即清醒过来。
捕快们惭愧地将刀收回,而柳芳萋,却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能打了。”刀天衡说,“我需要你帮忙我追缉常无忧。”他看着柳芳萋,再不是看一个少年人的目光,他开始正视柳芳萋。
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值得被正视。
“不胜荣幸。”柳芳萋道。
“可是他已跑了。”刀天衡道。
“他会回来。”柳芳萋道。
“哦?”刀天衡疑惑。
“他要杀你,就像你要抓他。你们两人纠缠多年,你自然最清楚他。”柳芳萋道,“所以我们等着就好。”
刀天衡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柳芳萋的肩膀,“你果然很机灵。”
“所以他若想杀你,他就只能被你抓住。”柳芳萋说。
“哦?可是,我已抓了他这么多年,他已杀了我这么多年。我既没有抓住他,他也没有杀了我。”刀天衡道。
“那不过是因为你没有遇见我,我没有帮你抓他。”柳芳萋笑着说。
刀天衡瞪大了眼睛看着柳芳萋,柳芳萋微笑着看他。
莲心在一旁站着,早看得呆了,这个少年人,真的是柳堤上荷塘边那个因为她看他一眼就害羞得抬不起头要从白马上掉下来的柳芳萋吗?
肆
柳芳萋坐在窗前的座上,提着筷子,握着酒杯,吃鱼喝酒。
风吹来,春已深了,花香已浓了。
柳芳萋对面,坐着刀天衡。
“我们已等了三天,”刀天衡开口道,“可是常无忧并没有自己冒出来。”
柳芳萋似乎没有听见他讲话,顾自喝着酒,吃着鱼。酒是陈年的女儿红,鱼是莲心亲手烧的,柳芳萋发觉,那个采莲子的小姑娘烧菜的手艺,绝不比烟雨楼里那些大师父差。
柳芳萋喝完最后一杯酒,吃完最后一筷子鱼,他满意地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站起身来,拿起剑来,就朝门外走。
“你去哪儿?”刀天衡问。
“我在,他当然不会来,所以我只有走。”柳芳萋头也不回地说,话说完,他人已出了门。
柳芳萋牵了白马,从大门出了烟雨楼,挑的大路,出了城。
刀天衡并没有拦他。
窗外有月,月在天中,也在窗中,如在画中。刀天衡看着窗外,像看一幅画,画着黑天的白月亮。
他那拿着筷子,拨了拨盘中的鱼,却无心情夹一块。
他不是很能明白柳芳萋的意思,他自己无论如何是真的没办法找到常无忧,他已经尝试过许多年了,他只能等他来找自己,但是,他真的会送上门来吗?
刀天衡当然知道常无忧有多么恨他,他当然知道他一定会寻找机会来杀他,但是那个机会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刀天衡思绪很乱,他把筷子夹着的鱼翻了一面,那一面已被他捣烂。
他夹了片鱼,送到嘴边。
江南的鱼确是好吃,但他却没有柳芳萋那样的兴致,天天都想吃鱼。
所以他又放下了筷子,他叹了口气,失了食欲。
“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不必出手了呢。”
就在刀天衡放下筷子的时候,他面前响起了一个声音。
刀天衡抬头,看见窗前的画中多了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常无忧。
络腮胡子颊上带疤的大盗常无忧。
“你果然来了!”刀天衡道。
“我当然要来。”
刀天衡用筷子捅了捅盘中的鱼,“你下毒了?”
常无忧没有说话,他笑着点了点头。
“幸好我今天胃口不好。”刀天衡道。
“可是我好。”常无忧竟然拉了条凳子在桌对面坐下了,拾起筷子,吃了片鱼。
刀天衡皱眉,“你没下毒!”
“这鱼不错,当然不能可惜了。”常无忧又伸出筷子。
“你来得很是时候。”看着常无忧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塞鱼,刀天衡突然说。
“我当然得挑好时候,你手下人都不在我才能来嘛。”常无忧说。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将刀天衡那几乎没有动过的鱼吃得干干净净。
鱼已吃完,桌上已空了。
“只恨没有壶酒。”常无忧道,他伸手抹了抹嘴唇。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刀天衡看着桌对面这个对头道,“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
“咱俩已是老朋友了不是吗,跟我还用客气嘛?”常无忧笑。
刀天衡也笑了,“是,咱俩已用不着客气。”
“客气”还没说完,他那原本躺在座边的刀不知怎么,竟已到了常无忧胸前。
刀已出鞘,刀锋如霜,映着烛光月光,竟如一团火光!
常无忧挥起他那柄黑鞘的宽刀,格住这团火光。
接着他抽刀,他的刀刀身比刀天衡的刀宽了两指,他挥舞起的火光看来比刀天衡手中的火光更要浓烈刺眼。
两团刺目的火光在屋里纵横斩击,那雕花的黑漆大桌早被劈作两半,倒在一旁。
两人纠缠多年,交手次数已不胜数,每次都是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