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看望过丁林。

他在丁林床前端坐，丁林躺在床上装死。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一个躺，半个字没有说地耽了一个白天。

等送晚餐的人端着喷香菜肴踏进房门，丁林肚子咕咕直叫他忍无可忍了，才坐起身，嘿嘿傻笑着跟祁月白打招呼。

“你很能睡。”见了面的第一句话是祁月白说的。

“还好还好。”丁林挠着后脑勺，下床捉筷子，招呼祁月白一起用晚餐。

祁月白没有推脱，他也饿了。

丁林狼吞虎咽，不像个伤员。

祁月白不愧是祁月白，他连吃饭都风姿十足，叫人赏心悦目。

所以他吃得不多，并不是他不饿，而是丁林动筷子实在太快，他没来得及反应，桌上饭菜已经被丁林风卷残云一般扫进了腹中。

丁林满足地拍着肚子，冲祁月白嘿嘿傻笑。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祁师兄。

祁月白觉得气氛尴尬，丁林这厮笑得居心叵测。

“丁师弟，是你赢了。”

酝酿了很久，祁月白总算是说出口了。

丁林一怔，“诶？”

祁月白摇头一笑，“我此前低估你了，向你道歉。你的确比我更有资格去赴神途。”

“这”丁林感觉祁月白是真的夸，他这种人是不会客套的，所以有些羞赧，有点儿脸红。

“在最后，我还是畏惧了”祁月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他轻轻握了握拳。

“我不如你那么不怕死。”祁月白说。

“也许只不过是我比较蠢，想得少。”丁林咧咧嘴。

“也是好事。”祁月白微笑。

他站起身，冲着丁林抱拳一礼，相当郑重。吓得丁林赶紧还礼。

“丁师弟，我心服口服。”祁月白说。

“不不不祁师兄，要是真的比试，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能赢你，我可是烧了许多年的寿命啊要不是因为今次我有要赢的理由，我也不会使用这种作弊的手段。”丁林摇头叹气。

祁月白也摇摇头，他扯开了话题。

“师父说其实不管登天梯，或者是下冥渊，他们都没有把握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师父还说，日子近了。于渊动静越来越频繁，我们也该做出应对了。”

丁林点头，“那祁师兄，不管前路如何，就祝你我好运。”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祁月白也端起茶杯，“祝你我好运！”

饮完茶，祁月白起身告辞。

丁林送他出门。

一回身，却见师父坐在桌前，正在用茶。

“师父，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丁林走到桌前坐下。

“你躺床上装死的时候。”师父揶揄地笑。

丁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学学人家，气度。他是专门来告诉你他输给了你的。”师父一指丁林。

“哎呀行行行，祁师兄啥啥都好，全世界都喜欢祁师兄。”丁林翻了翻白眼。

“我确实挺喜欢那小子的，像我。”师父说。

丁林眯眼，“师父，我觉得，您年轻时候，大约是没有祁师兄这么英俊潇洒。”

师父似乎没有心情在这些打趣的话题上费口舌，他摆摆手，严肃地一瞧丁林，丁林马上敛去笑容，端正地坐好。

“丁林，有件事情，为师希望你知道。”

丁林头一次听到师父用这种语气说话，他老人家的语声竟然随情绪有些起伏。

“师父您说。”丁林不敢怠慢。

师父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开口，“你知道登天帖需要用什么制成？”

丁林摇头。

“是仙湖蛟龙颌下的逆鳞，龙城飞将的赤胆忠魂，还有怀抱天下的碧血丹心。”

“师父前两样，您已经有了。”丁林当初在追踪寻找师父的时候，他就去过俞元府的抚仙湖，也去过北疆龙城，他总算知道他老人家去这些地方的理由了。原来正是为了“登天帖”。

“可这怀抱天下的碧血丹心，你知道是什么吗？”师父紧盯着丁林的双眼。

丁林摇摇头，“我不知道。”

师父似乎很用力才能抬起手，他的胳膊有些摇晃。

这让丁林很不安。

师父和祁月白一样，他年轻时候也是一名为人称赞的剑手，像他们这样的人，握剑的手必须绝对地稳定，可是师父现在那颤抖不已的手臂，正是那只握剑的右手。

“师父”丁林满眼忧虑。

“是这里。”师父半站起身子，隔着桌子，伸手点在了丁林的心口位置。

上一次，师父也是指着这里告诉他，神在人心里。

而这一次，丁林清晰地感觉到了师父的手指在颤抖。他老人家在害怕？他老人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那是什么？那能是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师父，这次，也是要用心吗？”上一次，师父说想要唤醒神，需要用心，用信念。因为神是人的信念。

他以为仅仅只是用心的意思？

师父点头，“对，用心用你的这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丁林慢慢地仰起头，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7

惊蛰。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

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晨。

丁林坐在窗沿，瞧着窗外晨雾氤氲。

一只鸟儿掠过枝梢扑簌簌飞上天。

一束晨光撕开雾气明晃晃落了地。

丁林坐在光辉中央。

他仰起脸直面那并不很刺眼的晨光。

师父出现在身后。

“日子订在今天，今天是惊蛰。”师父声音不重。

丁林回头瞧着师父，灿然一笑，“是个好日子，一切都是开始。”

“的确是好日子。”

丁林从窗沿跃下，来到师父面前。

曾几何时，那个牵着师父一根手指头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师父的丁林，已经可以低头俯视师父了。

他伸手轻轻揽了揽师父。

“老头子，你身上那么重的伤，往后少喝酒，瞧你一身酒味。”

丁林松开师父，伸手拍了拍他腰间的白玉酒葫芦。

师父抬手轻轻在丁林胸口捶了一拳。

“走吧师父，咱们，去赴神途。”

丁林转身，往屋外走。

8

山巅。

云缥缈，鸟飞绝，人踪灭。

只有四个人。

他们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