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衙门正堂,高仁厚端坐在书案后,身前五尺之地另有一方木案,案后之人见吕兵进来后便站了起来,此人身材矮小,着圆领宽袍,一副军中小吏的模样。
见这人向自己颔首示意,吕兵也赶紧抱拳回礼。他明白,能够陪在高仁厚身边、一同接见外官的,绝不可能是普通小吏。
“报都帅!吕兵带到。”
引路亲兵禀报后便自觉退回门外。
吕兵立即学着亲兵方才的姿势,对着高仁厚弯腰抱拳道:“归义都吕兵,见过高都帅。”
“确实见过,上次你随杨都头来我帐中议事,当时我就对你有些印象。”高仁厚看起来十分亲和,居然会跟吕兵客套一番,而后才大手一招,“吕英雄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谢过高都帅。”
高仁厚随后为吕兵引荐了那位矮小的书吏:“这位是我的先生,绵州李袭之。”
“见过李先生。”
吕兵见礼后,最终还是没有入座,站着听高仁厚宣读奖赏。
还好高仁厚也不是刻板的人,也没坚持,只随便说了两句褒奖的话,就让李袭之将敕牒交到吕兵的手里。
吕兵接过来一看,是一张质地较硬的麻纸,上面写着“授阆州吕氏兵者西川军宣节副尉秩正八品下”等字样,还印有大大小小不下十个章印。
吕兵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只是现如今大唐帝国江河日下,也不知道拿了朝廷的敕牒能有多大用处,反正俸禄这些是不能指望的了。
李袭之在一旁不停地说着恭喜,倒让吕兵觉得真有了当官的仪式感。
高仁厚似乎也不喜欢说套话,直接进入了正题:“听说吕英雄炸毁城墙,乃是用的一种黑色的丹药,不知那种丹药现存何处,可否让高某看上一眼?”
吕兵实话实答:“回都帅!此药名为‘天火’,已悉数用来炸毁城墙,职下身边暂无存货,还望都帅见谅。”
高仁厚叹了一声,又问:“那天火乃是如何制成,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力?”
吕兵也无需隐瞒:“取洞硝、木炭和硫磺三物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因其燃烧过于剧烈,故能产生爆炸。”
高仁厚惊叹了一声,再问:“仅仅三物混合就能产生爆炸……那各自按照怎样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这个问题吕兵却不肯再回答了,抱歉地摇了摇头:“恕职下不便告知。”
“可惜了。”
高仁厚心中惋惜,直言说出,但也并未为难吕兵,挥挥手让他告辞了。
吕兵走后,高仁厚沉思良久。
李袭之熟知高仁厚的脾性,一直待高仁厚抬起头来后,才问:“对于这个吕兵,都帅怎么看?”
“此人言语不多,精神内敛,实是个耿介忠良之人,必不会为利益所动。”高仁厚缓缓答道。
“可他通晓天火制造之法……”
李袭之剩下的话由高仁厚接了过来:“万没料到此间竟有如此之利器!那日亲眼目睹渝州城墙崩塌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若有此物在手,那大唐境内这许多的高大城池又有何用,只消用天火轰炸,那些固守城内的守卒不都变成了圈地自封的囚犯了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此物的用途可不仅仅是炸城。”李袭之看了一眼高仁厚后接着道,“我私下遣人去打听了吕兵的来历,都帅可有兴趣听下去?”
“哦?先生快快讲来!”
“吕兵原是阆州地界内一普通乡民,后因解救乡中一大户之女,潜入山寨杀死了匪首,也因此得罪了杨轻。这其中许多缘由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只知杨轻曾遣大量部卒前去捉拿他,都帅可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吕兵仅用了少量天火制成的一个天雷,便将几十名士卒瞬间炸成肉泥。也正因为此,所以杨轻抓住他后,非但没有杀掉他,反倒一直礼遇于他,实则也是看上了他的天火。”
“想不到杨都头身为女子,又小小年轻,已有这等谋略胸襟,也算得是将门之后了。”高仁厚先是慨叹了一句,继而道,“看来那天火的威力,还在我的估料之上。”
“端的是威力无穷!若都帅得之,必能如虎添翼,以慰平生之志。”李袭之总结道。
高仁厚被说得胸中一阵激荡,忍不住在屋内连连踱步,许久才冷静下来,眉头高锁:“可他现在归义都帐下效力,归义都又连番立下大功,我不忍强夺之。”
李袭之这才献计道:“都帅无需强夺。我已经打探清楚,吕兵对杨轻和杨远爯两位都头一直存有戒备,至今不肯交出天火的秘方,而且在归义都中尚无职位,都帅可抢先一步,在军中给他定下一个位置,那他不就归属在都帅帐下了吗?”
高仁厚听后,沉吟未定,仍有顾虑:“这样做,得罪了杨都头暂且不提,那吕兵会接受我给他的职位吗?”
李袭之也不敢妄下结论,只道:“我可以先替都帅去探一下他的口风。”
“如此,有劳先生了。”高仁厚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你告诉吕兵,若他肯来我帐下效力,可授予他游骑将军一职……这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最高官职了。”
游骑将军,从五品官秩,犹在都将之上。
这是归义都无论如何也开不出来的条件。
李袭之万没料到高仁厚竟有如此大的魄力,一下就开出来这么高的条件,便是放在整个高部西川军中,仅从官秩上讲,游骑将军也只在高仁厚本人和都兵马使王军使之下,比高牙内的官秩还高,对于吕兵而言,这绝对是一步登天了。
这也让李袭之更加有了把握,朝着高仁厚道:“请都帅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李袭之向高仁厚请示道:“吕兵若肯接受都帅的职务自然是最好,若是他执意不肯呢……”
高仁厚明白李袭之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道:“如若不肯,更说明他是个忠良坚贞之士,如今这个世道,这样的人太少了,先生便由他去吧,万万不可用强。”
李袭之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说,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