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兵也不清楚在唐代应如何监管此事，他用现代观念给出结论：“匠人的职责是在作坊内，若制作铁器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自然该由匠人负责；但若出了作坊，交付于军队使用，此间再出现问题，便应由军队的相关人士负责，与匠人无关。”

“好！好！郎君这个主意好！”

老金头听后连连拍手赞同。

裴仲一没有说话，但浑浊的眼里陡然放出光芒，显然也是极赞成这个办法的。

通过这番交谈，裴仲一对吕兵大有改观，发现这位年轻武将并不像其他官员那样盛气凌人，言行间处处透露出对工匠的尊重……

裴仲一深受感动，本已僵死的心也渐渐重新温热起来，对着吕兵一拜，主动讲出了他前来军营的目的：“昨日金兄弟已将铁管的问题全部转述于我，我一听便知军爷深知钢铁制法，不敢大意，所以特来与军爷说明。而且军爷还托金兄弟送来了礼品，小老儿无功受禄，自是不敢怠慢……”

“些许心意，老丈无需客气。”吕兵摆了摆手：“老丈请讲！”

“想来军爷的铁管必有大用，所以才特意点名缝合需严密。这个问题要解决倒也不难，只需寻来硼砂若干置于缝合处，与铁管一同煅烧，再用铁锤细细敲打即可。”

吕兵听得“硼砂”二字，便知道他找对了人。这个裴仲一绝非寻常铁匠，见识不浅。

在现代焊接技术产生之前，古代焊接金属主要采用的便是汞、锡、硼砂、铅等物质，根据具体焊接的对象和要求不同，选择的焊接物质略有差异。

吕兵也不能确认每种焊接物的使用领域，但裴仲一既然能说出硼砂，便足以说明他精通此道。

“老丈手里可有硼砂？”吕兵顺着问。

“眼下没有存货，但寻来并不难，军爷若是放心，可将此事交付给小老儿。”

“正要劳烦老丈。”

裴仲一接着道：“至于铁管外形和管内堵塞的问题，并不是金兄弟敷衍军爷，实是小老儿考虑不周，没有交待清楚。按照军爷所需的铁管标准，可在锻打、翻卷铁片的同时，在铁片内夹上一根棍子，待铁管锻打毕后再将棍子取出来。如此，打出来的铁管自然端直，管内也不会堵塞。”

吕兵听罢，抚掌叹道：“妙！实在是妙！”

老金头听完更是猛拍自己的脑袋，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用此法可杜绝管内堵塞，避免大量渣滓残留其中，但……若军爷是要管内像外壁那般光滑平整，却很难办到……”裴仲一继续道。

吕兵此时已经完全信任了裴仲一的工艺水平，虚心请教道：“正是要铁管内壁光滑如镜……老丈可有什么法子能办到？”

枪管的内壁比外壁重要得多，光滑平整只是基础要求，也是必须要满足的条件，否则就只是一根废管子罢了。

裴仲一低头沉思许久，才缓缓道：“要想清理内壁，单凭人力万难办到。小老儿曾听说有一种木车床，通过人的脚踏发力，牵动前方的一根钻头伸缩旋转……若有这种车床在，再将前方的钻头换成铁管内壁的尺寸，使钻头深入铁管内，当可清理铁管内壁。但小老儿也只听闻过这种木车床，从未见过实物或图纸，更别说从何处寻来了……”

车床？

吕兵灵感得到启发，立即在脑海里构思起来……

古代的器械制作停留在手工阶段，结构不会太复杂，想通其中的物理原理即可。

所谓车床，其实就是一种力的转化，将人或牲畜输入的力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变形、放大，然后让它作用在钻杆上，再带动钻头做工……

因此，需要一个输入力的踏板或转轮，需要转化力的纽带和轮盘装置，需要将力导出的杠杆……

吕兵一边构思，一边用黛笔在纸上作画。

他的木案上随时放有笔和纸，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道理说来简单，但要将这些组件绘制成图却并不简单。他边画、边涂改，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纸张，好在那两位老铁匠都仿佛凭空消失了般，周围也没有任何声响来惊扰他，让他得以潜心在构思和绘制中……

一个时辰过后，吕兵将手中黛笔一放，长舒一口气，又看了看自己绘制成的车床草图，虽然尺寸形制等细节上还有诸多问题，但大致算是像样了。

他这时才抬起头舒了舒颈椎，也才看见两位老铁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案前，仿佛这里有巨大的宝藏在吸引着他们的眼光和脚步。

而且两人脖颈长神，悬挂在半空中，姿势十分怪异。张口瞪眼，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好似入定了一般。

李焕不知道何时也进来了，同样双眼直直地看着图纸，同样也入定了般纹丝不动。

只有端膳食进来的亲兵不明所以，看着屋内几人奇怪的样子，尤其屋内这种诡异的宁静，让他手里的餐盘放下也不是，端走也不对，正站在门口无辜地东看看、西望望……

说实话，吕兵本人也被那三人的模样吓着了，以至于都不敢轻易出声惊扰到他们。

“咳咳！”

吕兵只得轻咳两声，见那三人浑身一个激灵，重新“活”了过来，再将图纸从案上拾起，展开在裴仲一的眼前，问道：“老丈所说的车床，可如纸上所绘的这般？”

“军爷……真乃神人！”

裴仲一的眼睛好不容易从图纸上依开，却又定在了吕兵的脸上，那直愣愣的眼神，便似要从吕兵的五官中瞧出什么奇异之处来。

吕兵淡淡一笑，再问：“这可是老丈所言的车床？”

“是是……”裴仲一忙不迭地答着，稍微清醒些后又补充道，“小老儿也不能完全确认，毕竟以前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实物，不过……应该就是军爷所绘出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此等神器，军爷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竟能绘制得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