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防御工事由我派人去修筑,杨都头记得派人去把守就行了。”
罗夫子难得大方了一次,心里极不痛快,忍不住揶揄了杨轻一句,“杨都头这么会算计,偏跑到军中来当个都头,真是屈才了。”
“谢罗都统夸奖。”
杨轻不卑不亢地回道。
罗夫子越发觉得无趣。
站起来后狠狠地拍了拍屁股上灰尘,搅得帐内乌烟瘴气……
他又朝着帐内归义都众人扫视了一圈,摇着头道:“一帮没鸟的废物……”
而后在归义都众人的怒视中,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吕兵忍不住猜想,罗夫子并不像是个没头脑的鲁莽武夫,却偏要这般明目张胆地挑衅,起意图究竟何在……
帐内和吕兵同样猜想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出于愤怒之中,在罗夫子刚一离开就大骂不止,把罗夫子祖上十八代统统问候了一遍。
甚至有人把怒火转移到杨轻的身上,愤愤道:“这厮都欺负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了,都头为何要忍让,难道我们就怕了他?都头就不爱惜弟兄们的面子吗!方才若不是都头定要阻拦,我定要把那鸟厮的脑袋砍下来,用它来做夜壶……”
“罗夫子羞辱我们,瞧不起我们,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从杨轻浑然无事的神情上来看,她确实没将罗夫子的言行放在眼里。
“啊?……都头这话从何而来?”
帐内众人却是摸不着头脑。
杨轻也不愿意多做解释,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退帐。
…………
杨轻领亲兵队和后队坐阵后方,以备不时之需。
归义都其余五百士卒全部奔赴预定地点设伏,分布在东西长五里,南北纵深四里的七座山坡上。
七座山坡交织分布,宛如一个布袋,又宛如一张织网。
更有可能,会沦为广袤大地上的七座小孤岛。
所有的排兵布阵其实都是一场赌博。
杨轻做出的这次赌博,基于吕兵的理念——以攻代守。
每座山头都务必固守住阵地。敌军忙于逃窜,必不会拼死来攻夺这些无关紧要的山头,待敌军深入七座山头的腹地后,再一起发难,主动出击,杀下山来,将他们赶向官道西侧。
七座山坡中,位于突出位置的第一座山坡最重要,面临的形势也最复杂。
它不但会首先遭受到敌军的冲击,而且在归义都发起总攻时,这座山头会腹背受敌,既要攻向已穿越山头后方的敌军,还要遭受前方继续涌来的溃军的冲击。
驻守在这座山坡上的是杨远爯带领的中队,共计二百余人,全是百战沙场的老兵,武器装备也远优于其余各队,其中还有近五十名弓箭手……是归义都的中坚力量。
把他们安置在最危险的地方,也显示出杨轻背水一战的必胜决心。
杨轻做出这个决定前也跟杨远爯商量过,她说道:“荣华富贵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再向前走一步,就能把它攥在手里。所以,我们只能向前,决不能后退……也没有退路。”
除杨远爯把守的第一座山坡,位于七座山坡收尾位置的最后一座山坡同样重要。
可以想象,当敌军遭遇到攻击后,必定会发疯地冲向这座山坡所在的位置。因为一旦冲破这里,他们也就逃出了牢笼。
这里无疑是遭受敌军冲击最凶猛的地方,也是将敌军牢牢困死在包围中的关键。
吕兵率领他的弩弓队镇守在此。
最后,这套集吕兵的“以攻代守”和杨轻的“祸水西引”两种理念的策略,其成功还基于了一个赌博,罗夫子一定会采取坚壁固守的办法。
因为只有罗夫子的坚壁固守,他们的攻势才显得更具声势,也才能让急于逃窜的敌军匆忙地逃向看似安全的西侧,最终完成祸水西引。
从青卫营沿官道西侧大修防御工事的动作上来看,他们的赌对了。
距高仁厚主部和黄头军向盐泉进发已过去了三天。
三天前,吕兵便已经达到了设伏的山坡,并和他的士卒一直守在山坡上。
他一边细无巨细地反复准备和检查,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前方传来的消息。
在这三天内,他们随时有遭遇敌军的可能。
除非一种情况,郝蠲的东川军在盐泉大败高仁厚的军队,获胜的他们自然也就不可能向南边的梓州逃窜。
但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东川军人数虽众,但多年未遇战事,和高仁厚部下那些连年征战的虎狼之师完全无法抗衡,更何况郝蠲率领的两万人,说好听点是士卒,其实大多是临时征召起来的民夫。
若非如此,经验老道的高仁厚也不会选择主动出击,还敢将属下各部分散派遣。甚至派出青卫营和归义都来提前阻截东川逃兵。
这次战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击败东川军,而是要将这支庞大的军队全部吞掉。从而凭此一战,让整个东川再无反抗之力。
所以吕兵和其他部将士一样,只需做好准备,安心等待便是。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在盐泉的郝蠲部东川军压根就抵挡不住高仁厚军的一次冲锋……
三天后,盐泉南,东川溃军终于来了。
一骑骑斥候从前方疾驰而来,直奔后方的将台而去,一路高喊不止:东川军来了!
这些斥候在将台处汇报完毕后,又得了新的命令向各方驰去,大部分驰向了伏兵的七座山坡前,带来了杨轻的最新将令:坚守阵地,不得擅离。待鼓声擂动、号旗驰出,再出击杀敌。违令者,斩!
其实无需斥候传信,所有人都知道,东川军来了!
前方视野极处,原本空旷、荒凉而安静的平地上,一整团土黄色的浓烟压着地平线缓缓推来,像即将席卷而过的龙卷风。
再近些,依然看不见人,但那团沙尘做的浓烟却正急剧膨胀着,成铺天盖地之势。
此时已经可以明显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动……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人立在上面,便似站在颠簸的小船上。
地面上那些正茁壮成长的树木、草叶,也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的巨大人浪,开始慌忙地向后摆动着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