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兵先来到了右翼的弩弓队和后队的阵地。
这两队是他的直属部下,所以他也更随意,没有提前通知林季或史东,就带着亲兵在阵中随意走走看看,重点检查下大家的武器装备和精神状态。
随后他又回到了中队,在队副胡二毛的陪同下巡视一番。
最后才来到左翼的右队和前队的阵地。
巡查这五个队时,他能明显地各队士卒对他的态度的差异。
当他出现在弩弓队和后队的士卒们面前时,这些士卒会立即放下手头上的事,直刷刷地站起来,用笔挺的身姿来迎接他的检查。
“你们辛苦了!”
当他安慰这里的士卒时,他们也会精神饱满地回道:“弩弓/后队必胜!”
而当他来到其余三个队时,那些士卒们大多正在吃饭,瞟了他一眼后,继续捧着碗,该干嘛就干嘛,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停止自己的活动。
造成这种反差的原因,除了弩弓队和后队士卒对他的情感不同外,吕兵认为更主要的还是训练因素。
归义都究竟是一支从山匪身份转变过来的军队,身上保留着散漫的匪徒习气,不经过系统的训练,根本不可能纠正过来。
吕兵在左翼的阵地里穿梭,找到了正捧着碗吃饭的宋华,先一步招呼道:“宋判官。”
自吕兵加入归义都以来,他和宋华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两人同为军官,在都内经常碰面,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哪怕仅仅打个招呼。
毕竟在三清乡时,两人曾有过一段冲突。吕兵不是个喜欢讲话的人,所以没向宋华解释过,而宋华是个要强的人,对于曾栽在吕兵手里耿耿于怀,更不会主动来和吕兵讲和……
宋华大概想不到吕兵会在这时主动来探望他,愣了一会才放下碗,站起来回道:“吕司马。”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吕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望了一遍被宋华挑出来的、围在宋华身边的一百名跳荡兵,向宋华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如果有的话就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们。”
宋华替他们回答吕兵:“我们只需要罗夫人的人头。”
随后又朝向那一百名跳荡兵大声吼道:“告诉吕司马,我们要拿罗贼的人头来干嘛?”
“做夜壶!”
一百人齐声答道,同时哄笑成一片。
这样看来,吕兵再说任何话都只显得多余了。
不过他还是在离开前提醒宋华:“若能顺利冲散敌阵,我定会向都头禀明你的功劳;若不能,你也不用勉强,可及时退回来,我们会在身后掩护你。”
“知道了。”
宋华张了张嘴,大概还要说句“谢谢”之类,最终没说出口……
一个时辰转瞬即至。
吕兵回到中军,伫立在筑起的五尺高的将台上,身后是归义都的大纛和他的牙旗,身侧是一排战鼓金锣。
这是一场纯粹的平地野战,双方拉开阵势,正面互推。
地形对青卫营有利,因为他们有更多的战马,但归义都没有选择,对方已经抢先占据有利地势以逸待劳,他们是进攻方。
“击鼓!”
吕兵朝身侧点了点头。
“咚咚咚!”的鼓点声随即响起。
天地的宁静被划破。
在吕兵的左前方,一百名全副武装的跳荡兵刚刚饮完烈酒,听见鼓声后将酒碗一扔,霹雳巴拉一整响,又大声叫嚷一番,便在宋华的带领下脱离阵线而出。
他们的步伐略显沉缓,这并非是犹豫或怕死的表现,而是在为后期发力冲刺蓄积力量。
这是一群有着丰富陷阵经验的跳荡兵。
待宋华等人走出两里地,开始第一次停顿休息时,吕兵也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他令全军拔营跟进,保持与宋华等人的距离,并携带上所有辎重车辆和拒马。
反复数次后,他们与对面的青卫营间距不足五里。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也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敌人,一排排拒马木桩组成的外围阵线背后,营帐林立,营中人数远多于归义都,且有大量战马和牲畜。
在归义都推进的这段时间内,青卫营始终固守阵线,丝毫未动。
吕兵捉摸不透对方的意图。
但他也不敢再轻易冒进,传令全军就地结阵,两翼收缩阵线,将所有车辆和拒马堆积在前方,组成两道纵深防线……
青卫营依然未动。
此时唯一还在行动的只有宋华和他的一百名跳荡兵。
他们前进的目标始终未变,正前方的青卫营右翼。他们的行进速度依旧缓慢,此时却不显得沉缓,而是坚定。
当他们行进到距敌军不足三里地时,进行了最后一次停顿休息,同时将甲衣上的布带再用力系紧,把头盔摁紧在头顶,然后再互相帮忙把木盾捆在左臂上……
再往前,便进入了弓弩的射程,也不可能再用正常的速度推进,必须得全力冲刺,他们也必须得借助这最后一次休息补充体能,和勇气。
吕兵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看见短暂的停顿后,那一百个黑点又行动了起来,变换成一个锥子形状,以最快的速度刺向对方阵营。
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箭矢破空时特有的“嗖嗖嗖!”声凭空而起,又从天而落,至上而下响彻整个大地。
每一阵箭雨落下,还在跑动的黑点便会减少一部分。
从最初的锥子形状,减员成箭枝形状,再减员成孤零零地箭头……
固守在阵线后的归义都大部士卒也都拼命发出各种呐喊助威声,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掩护同伴们的冲锋。
最大的呐喊声来自左翼的前队和右队,他们目眦欲裂、群情激奋,若非有军纪约束,只怕此刻都已经冲出阵营,与他们的老领导并肩冲锋了……
吕兵此时感受到了每一名统帅都会经历的艰难抉择。放任宋华他们继续冲下去,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若想要鸣金收兵,却已然太迟,既无法挽救他们的性命,反倒会在整支军队严密的阵线上主动放开一个缺口。
就在吕兵思索该如何支援宋华部时,对面一直按兵不动的青卫营却突然有了动静。
而且动静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