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来到哈拉站时，已十一点了，我赶紧去支线楞厂等爬山虎，但是还是晚了，爬山虎的驾驶室里已挤满了去山场的人，我只好把行李和酒桶放到后背板上，求司机刘老憨给捎到三弯水楞厂上。我人等下一波爬山虎或者其他车的到来。????????

支线楞厂以原条为主，八米材为辅，四米的楞垛没有，汽车来这里的机会很少。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爬山虎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其他入山车辆，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加上外面温度又低，饥寒交迫的感觉涌了上来。干脆去林场食堂吃点饭再说吧。????????

我一脚踏进食堂，就知道迟了，饭点已经过了，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落魄地向外走，一抬头，见穆小天和两个年轻人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看见我愣了一下，问到：“晚了吗？几点了？”????????

我苦笑一下，指了一下墙上的大钟说：“你看！都一点多了。”????????

“哥，你也没吃呢？”????????

“没有，我也是刚进来。”????????

“你刚从家来呀？我昨天去你帐篷看你去了，你不在，知道你回家了。”????????

“是啊！我刚上来，没搭上车”????????

“别着急！一会我给你找车，先到我宿舍吃点东西”????????

穆小天比我小一岁，是打小在一起玩耍的光腚娃娃。初中毕业就进林场了，一晃三四年了，现在已成长为哈拉林场装车组组长，领着十几个年轻人，整天在圆木堆里滚来滚去，工作充满危险也充满刺激。他们每天都要和魔鬼打无数次交道，这些对于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份工作对于他们有极强诱惑力，是因为薪酬比较高，是林场体力劳动者中工资最高的。????????

“你怎么没干活，跑回林场干什么？”我问。????????

“眼下装车活不多，都是归楞，归楞的人多，我回来休息一下午”????????

“是回来溜达溜达，压压惊！”他身旁一个年轻人几乎同时甩出一句。????????

“压压惊！压什么惊？怎么了？”我疑惑不解，但感觉到这里面有事。????????

“哥呀，你看看我的手就知道了。”????????

穆小天不得不把手伸向我。开始还讳莫如深，一经同事说破，他也无法隐瞒了。

我见他左手手背处有大面积的擦伤和挤压的痕迹，还有一处破了皮，隐隐渗着血，其他没有什么大碍，手随意活动无妨。????????

“这点小伤还算事呀，随便摔个趔趄也比你这伤的重。先去卫生所上点药，包扎一下吧！”我举重若轻。????????

“看你说的，小伤就不是伤了。不过卫生所万万不能去，这要是被领导和老爸知道，肯定得教导一阵子的，别麻烦他们了。哥说的对，是小伤，睡一夜就好了。只是刚才的恐惧感太可怕了，我当时寻思不死也残了，没想到我全须全尾地跑出来了！”????????

“快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走吧，到我宿舍里，慢慢和你说。”??????

宿舍的走廊，静悄悄的，其他人都住进了山场，现在这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我们悄无声息的走进穆小天的宿舍里。???????

?穆小天示意身边的年轻人拿出了一盒茄汁鱼罐头，还有一袋油炸花生米，又拿出了一瓶白酒，摆到床边的桌子上。穆小天一只手在他的铺底下翻出了一个油纸包，纸包里包裹的是各种动物形状的老北京饼干。????????

“哥，你先吃点饼干垫垫肚子”????????

一个年轻人给大家斟上了酒，穆小天坐下后狠狠的喝了一口，说起了上午发生的事情。????????

由于外聘采伐队集中在北坡，三湾水楞厂迎来了开门红，每天都会运进大量的圆木和径木。穆小天他们12个人基本上每天都在归愣，但是一直挺顺利。相比之下，二段的装车队就没有他们那样忙碌，因为那边木材大部分以原条为主，都是拖拉机打前阵，直接拉走，不存于楞厂中，所以二段的8个人也到三湾水楞厂帮忙。

两个段的装车组共计20人，由于岗位调换等原因，有一些是新手。穆小天在忙碌的时候还得分身指导一下新手。20个组员分成四伙，这些天基本都在三弯水楞场归愣，去两洞桥楞厂的时候很少。????????

上午，穆小天他们在三湾水楞场归愣，眼看着一堆堆的木材被堆积得三米多高，这些人一个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也不管圆木粗细，一根接一根大圆木被捅勾捅到楞顶。????????

穆小天看到眼里，心说不对呀，说好了大木头应该放在楞底下，没必要往上捅，这些愣头青又冒傻气了，想到这里，正要制止，却看到南边四个人已经把一根粗大的松圆木送上了爬杠，沿着爬杠向上滚动起来。由于圆木过大，滚着滚着开始变慢，并且越来越慢，在爬杠的终点处停了下来，只要再向前一点就会落入楞垛之中，可是此刻，两种力量达到了平衡，僵持不下，停顿在那里。????????

哪怕微微的一阵风吹过圆木，都可能促成圆木的前进或者后退。前进，就是成功；后退，就是危险，碾压一切的危险。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穆小天向周围扫一眼，没见到一个捅勾之类的工具，来不及了，他飞奔而上，爬上了木楞顶端，用力一推。????????

圆木徐徐而动，“咣”的一声掉落在木楞上。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方才提心吊胆的一幕消化，紧接着，楞垛经此一砸顿时松散开来，顺着楞腿向两侧疯狂塌陷滚落，搭在楞垛上的两根爬杠也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人们见此情景，脸色大变，四散躲避。????????

穆小天觉察到已经晚了，把一句话猛然送出了嘴边。????????

“没有打眼！”????????

穆小天的话没有传出去，只觉得脚下一塌，身不由己扑倒在楞垛上，情急之下他趴在身下的圆木上，尽量保持不被滚动的圆木撞到，任由他的身体随圆木向下滚……

他觉得手被圆木挤压一下丧失了知觉，他的眼前刷刷闪过无数松树皮暗红色的光，他知道圆木随时都可能滚落到他的头上，将他压扁搅碎。????????

但是，很快他笑了，他趴在一根滚下来的圆木上笑了，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也有些苍凉。他的同事跑过来也笑了，他们的笑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张着嘴。????????

穆小天从圆木上爬了起来，顿觉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手掌上发出，抬手一看，被圆木挤扁的手掌正在渐渐变大，他忍痛用力攥了一下拳头，掌背上一层揉烂的皮肤上滋出殷红的血液，整个手掌呈黑紫色。???????

?他又反复拳起几下，确定剧痛不是来自骨头，只是皮肉伤，心下略觉安慰。然后他发飙地大喊一声。????????

“别干了！都停下，过来！”????????

那一边的人被他的大吼震慑急忙赶了过来，19名队员齐刷刷围了一圈，等待他的发怒，等待他的发泄，也等待他的指责。????????

然而穆小天没有继续发飙，他缓缓抬起右手，展示给大家看了一圈。颇为动容地说：“看到了吧！一个不小心，搞成这样！说不定再一个不小心，人就可能被挤扁。今天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是什么？1、大木头一定记住不要往上面放；2、楞垛下面务必打好楔子。我再说一遍，千万不要忽略任何细节，圆木容易滚动，一定要在圆木身下多打眼，多加楔子”。????????

“我们的工作，危险无处不在！”????????

“别不多说，血淋淋的教训你们也看到了。赶紧归楞吧！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大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但是内心深处触动不小。看着穆小天说完话走了，有两个新手跑着跟上穆小天，去看护和安慰一下，穆小天不用，但是两个人死皮赖脸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