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酩辞的英语太糟糕了,糟糕到英语老师都放弃了。
所以当她以压着分数线的成绩进入一中的时候,作为母上大人的徐英,亲自给她搬回了半米高的英语学习资料,目测砸死她没什么问题。
“不是说好我考上一中要好好庆祝的,暑假让我玩的。”黄酩辞哀嚎了一声,恨不得把那堆书从桌子上给扫下去,可惜碍于徐英平日里积威甚重,有贼心没贼胆。
徐英拍着书本怒其不争:“别以为中考完了就可以随便玩,高中后还有高考,高考后我就不管你了。”
“中考前你也是这么说的。”黄酩辞吹着额头的刘海,站没站相的斜靠在书桌上,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你说话就没算数过。”
徐英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痞子样,原本以为自己生了一个贴心的小棉袄,结果这还是一件夏天的棉袄。
自打黄酩辞会爬开始,就不能把她和其他小朋友放在同一张床上,不然准会把别人咬哭。等她学会了走路,更是变本加厉,各种事情就没消停过。明明是个女孩,一天天的树上泥潭乱窜,幼儿园打小朋友,小学去网吧,初中翻墙逃课……反正没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徐英从一开始被老师召唤的难为情到后期的麻木,如果不是有成绩还过得去,她都想把这个女儿给扔了。
现在见她一脸无所谓的吹着头发,尤其是那流里流气的样子,徐英心头忍不住来气。别的女孩都是乖乖软软的长发辫子,偏她就只能是短发,说短发还差了点,准确来说是寸头。
不知道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黄酩辞学大人去染发,还祸祸了邻居奶奶的一盆子番茄,被打了一顿以后还去哪里弄了五颜六色的假发片……徐英被气得吐血,直接押着她去理了一个寸头,看她还怎么作妖。
于是,这个寸头发型就伴随着黄酩辞走过了整个童年时代。一直到中考前,徐英不想影响她,就没硬押着她去剪头发,额前就留出了一把可以定型的刘海。
“走走走,先去剪头发。”徐英一把抓住她的手,“看你这样子跟谁学的,痞里痞气的。”对于娇娇软软的女儿,她已经彻底不报期望了,接下来能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黄酩辞赖着不走:“别呀,妈。我这都被笑了三年了,高中再这样我就抑郁了了,怎么读书啊?”
徐英拖着她往外走,十五岁的少女身子不大,力气不小,半赖着就差直接躺在地上了。仅仅把她拖到院子门口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的。
“抑郁,你知道抑郁怎么写吗?”她喘着气训她,“你要知道抑郁英语会考这么点分数吗?给你报了补习班你去上了几次,学习不行逃课挺溜,都能翻窗翻阳台,你不怕从楼上摔死啊。”
“这个暑假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学英语,补习班就不用去了,反正是白花钱。你给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读一个小时的英语,我和你爸轮流监督你,少给我耍花样。我就不信了,都一样的脑子,初梨能行为什么你就不行。”
“啊——”黄酩辞发出一声尖叫,一只手拉着大门不松手,“我要去爷爷家。”
徐英冷笑一声:“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个暑假你要是英语成绩给搞上去我什么都答应你,否则想都别想。”
“这中考都结束了,我就算学好了怎么证明啊?”
“开学你们学校有摸底考,到时候你别拿个倒数第一回来。”徐英恢复了点力气,去掰她的手。
黄酩辞双手拉着院子口的大门不放:“我什么时候考过倒数第一啊啊啊啊……”
母女两人正在较劲,徐英一不小心指甲刮到黄酩辞手背上的肉,疼没多疼,但尖叫的声音让人感觉她的手断了一般。
“滴滴——”
汽车喇叭声在旁边响起,一辆黑色的宝马SUV在争执的母女身边缓缓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端庄的脸和副驾驶上俊俏的少年。
“阿英,小辞也在啊。”中年男人笑得一脸慈祥,“小辞考上一中了,伯伯当初说得没错吧,小辞肯定行的。”
“她那能跟你儿子比啊。”徐英笑着松开了手,重重打了一下女儿的肩膀,“她这是吊车尾,你家知晓可是前三啊,肯定要去实验班。”
“方伯伯。”
“徐阿姨好。”
黄酩辞的手依旧抓着门把,装模作样的打了一个招呼。
副驾驶上的少年方知晓并不像他的父亲方润,他有一张俊俏的甚至有些漂亮的面庞,温和有礼。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徐英感慨万分,怎么人家生个儿子那么乖巧听话懂事,她生个女儿怎么就跟生了个冤家似的。
“话不能怎么说,知晓还行,小辞也不差。不就一门英语吗,到时候多读读就上去了。”相较于儿子的文静,方润其实更喜欢这邻居女儿的活泼,“小辞这是要和妈妈出门吗?去哪儿,伯伯带你们一程。”
两户的老家都在距离新城较远的乡下茅山,都是这几年才搬来的湖畔小院。方润一直住在新城,三年前才买下这边的房子搬过来。而黄家,则是为了黄酩辞读初中才在这里买的房子。不过,方知晓从小由茅山的爷爷奶奶带大,两个小孩从小一起长大,算是“最正宗”的青梅竹马了。
两家关系不错,平日里邻里邻居的相互帮忙惯了,徐英也不推辞,瞪了一眼女儿:“去理发店,把她的毛给剃了,不省心。”
在外人面前黄酩辞还是会收着点的,跟在母亲后面乖乖上了车。
方润似乎怔了一下,笑呵呵的发动车子。
方知晓转头看了一眼黄酩辞的头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的头发比自己的还要短,好歹高中了,难道她还要顶着寸头去上学?
黄酩辞瞥见他的目光,切了一声,不以为意的扣着牛仔裤上的破洞。
徐英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到裤子,心头的怒气又被点燃:“你这裤子怎么回事?”她可不记得给她买过这种牛仔裤,上面的洞可以塞进一个拳头了。
“我用剪刀剪的。”黄酩辞抽了两根丝线,顺手塞进兜里,“不透气,太闷了。”
介于在别人的车上不方便打人,徐英恨恨的只好把闷气给咽下去。
方润通过后视镜见母女俩的样子,乐呵呵的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小辞也就活泼了点。”
“活泼?”徐英看了一眼前面安静端坐着的少年,“老方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知晓多听话。小辞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她爸还护着她,我每天不被气得吐血不算完。你看看,这好好的裤子,非要学那些不正经的戳几个洞,这裤腿都快两截了……还有这衣服,画的什么玩意儿……”
“妈,开车要专心,你这是怂恿方伯伯危险驾驶。”黄酩辞火上浇油。
“徐阿姨。”一直安静的少年突然转头,“一中强制穿校服的。”
正在抱怨的徐英没了声音,正在认真抽丝的黄酩辞停了手。
方知晓认真的说:“我借了高一的课本,正要去新华书店买辅导书。阿姨你要担心小辞的成绩,暑假可以让她跟我一起预习。”
受惊的黄酩辞倒吸一口冷气,过了十秒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的盯着从小长大的“好”友。她没得罪他吧,是抢他女朋友还是打了他男朋友,初中都不在一个班,现在想干嘛?
还不等黄酩辞说什么,徐英已经笑眯眯的同意了:“哎呀,这感情好啊,不过会不会影响你,小辞一向不听话。”
“不会。”
“那以后就麻烦你,你去买什么辅导书,等会我让小辞也去买。”
方知晓目光扫过黄酩辞的脸,心里悄悄泛起了喜悦,脸上笑容还有点腼腆:“我爸就送我到新华书店,我在那里等你们吧,反正我下午没事,小辞理发也快。”
岂止是快,简直是飞快。
“好好好!”徐英笑得比车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黄酩辞中考后的命运,全然不理旁边被命运安排的人已经黑了脸。
徐英押着被理了寸头的女儿到新华书店交给方知晓后就走了,对于这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她很放心。
黄酩辞也很放心,反正自家母上大人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反驳的了,现在她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无用的挣扎,有的时候可以用一下,有的时候就没必要了,特别是现在。
对于方知晓,她已经懒得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得罪过他,因为现在的情形是他得罪自己了。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在地上,黄酩辞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反击,顺带逃掉这该死的预习。可惜她现在长大了,知道随便把人踢到湖里会死人的,不然她还真想把方知晓踢到湖畔小院里的人工湖里。
望着角落里伸着腿闭着眼睛假寐的寸头少女,方知晓莫名觉得以她现在的姿势,嘴边还应该叼根草。
以黄酩辞那光记别人仇、不记自己仇的金鱼脑袋,对所有事情都三分钟热度,自然不会记得当初对自己做了什么。反正从小到大,她可没少欺负他,就连初中不同班,也悄无声息的偷走了自己的……他的双唇微微扬起,心情正好。
选好要买的书本,方知晓也不急着去结账,拿了本小说,坐到黄酩辞旁边。
和黄酩辞四仰八叉的坐姿相反,方知晓即便随意坐在地上,也让人觉得是文静优雅的。
至于假寐的人,现在是真的睡着了。
寸头少女其实有一张干净清秀的巴掌脸,皮肤白皙,五官小巧秀气,眉不描而黛,唇不涂而朱,鼻梁高挺弧度正好,睫毛微卷。至于眼睛,睁开的时候是琥珀色,是清纯娇憨的杏眼,当然这点子娇憨,方知晓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如果和普通少女一样的短发或长发,以她的容貌,哪怕有翻天覆地的脾性,恐怕也有不少不知世事的小男生会追在身后。这么一想,方知晓到觉得寸头挺好的。
盯得久了,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触手硬邦邦的,还有点扎,就跟她的个性一样,不过习惯了手感居然还挺不错。担心她突然醒过来,方知晓摸了几下便放开了。
姿势不对,在地上睡久了难免会不舒服,黄酩辞不过睡了二十多分钟便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往外看,一向引以为傲的视力竟然没发现身边的人。目光转了一圈,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的方知晓,对方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两人光屁股一起长大,方知晓这张脸对黄酩辞来说半点诱惑力都没有,当然震慑力就更谈不上了。只是她目测了一下两人的头部差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
“盯着我干嘛?”黄酩辞朝他翻了个白眼,说话间半点发小的情谊都无,“该干嘛干嘛去,改天哭的时候别去找我妈。”
方知晓满心的情愫,立时被她一个白眼给气没了。他知道她的脾性,记恨是肯定的,哄是哄不好的,情面是没有的,所以他毫不客气的反驳:“怎么,你确定接下来不是你哭吗?”
“哼。”黄酩辞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站起来想要走。
方知晓本能的伸手去拉她,没想到黄酩辞在地上睡得腿麻了,一个脚软被他那么一拉就直接摔到了他身上,嘴唇还险险擦过他的脸颊。
两人微微一怔,脸色都慢慢红了起来。
少女的气息是清浅的松木香味,进入他的鼻尖勾住他的心灵。和她的性格不同,她的身体娇娇软软的,胸前的柔软撞到他的身上让他心神动摇,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而让黄酩辞脸红的则是她丢面子了,还是在她刚刚还恨的牙痒痒的人面前。她微红着脸撑着方知晓的肩膀爬起来,看都不看他一眼望外边走。
都没时间回味刚才的感觉,方知晓把地上的书捡起来,跟在后面去结账。
黄酩辞站在门口,见他拎着满满一袋子书本出来,嗤笑一声:“装模作样。”她平时好歹还是好好听课学习的,不过没人信而已。偏偏方知晓不过抱着几本书,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方知晓也不生气,挑眉望她:“聊聊。”
黄酩辞目光扫过外面还烈日高悬的晴空,“切”了一声,倒也没反对。
两人找了一家奶茶店坐下,方知晓去拿了两块巧克力三角蛋糕,给黄酩辞点了杯酸奶,自己点了杯咖啡。
这家店的招牌是奶茶,黄酩辞从小喝惯了家里的绿茶,对茶叶的要求特别挑剔,外边奶茶店的茶她一般不喝。而方知晓,他需要清醒点面对。
奶茶店人不少,不过坐下来的不多,大多是打包的。
黄酩辞拆开酸奶盖子,看到里面黄色的果肉,低头仔细看了一下盒子,确认是黄桃不是芒果才慢悠悠的拿勺子开吃。
酸奶味道不错,巧克力蛋糕也很好吃。不过就算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她也没给一点好脸色。
“一中的管理,高一高二是强制住校的,周末放假一天。”
这话来的没头没尾,黄酩辞有些疑惑:“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方知晓朝咖啡里加了包糖,拿着搅拌棒轻轻搅动,脸上带着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就知道你现在记恨我,我来求和。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一起考上了一中,以后闹翻了也不好。”
黄酩辞冷笑:“得了吧,您老在实验班,我在普通版,咱俩没啥交集的,闹翻了我也不会去你们班级打你。你要刚才在车上少说两句话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我们好不了了,除非你能让我妈把命令给收回去。”
“那我可做不到。”方知晓不气不恼,“不过你暑假在家能有什么事,看看书不好吗?”
“有没有事那都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说这话要说也跟初梨她妈去说去,赵兰阿姨绝对百分百赞同,初梨绝对不会有意见。结果呢,你跟我妈说个球。”黄酩辞越说越气,盯着他面前的咖啡,“我现在真想泼你一脸咖啡。”
方知晓把咖啡杯往自己面前挪了挪,尽量离黄酩辞远一点。
“刚才在车上我就随便那么一说,我不是担心你和你妈会吵起来吗?要不这样吧,你自己说,这件事怎么样才能过去,你怎么说我就这么做。”
“过不去了,好不容易中考结束了我都安排好怎么玩。结果才几天,我妈给我抱回来一堆英语资料,你现在给我落井下石。”黄酩辞往椅子上一摊,眯着眼睛瞧着对面的人,“方知晓,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天天的装好学生累不累,天天不捧两本书对不起你学霸身份是不是,这都暑假了,拜托你放过我行不?”
他确实有病。
方知晓知道黄酩辞不好哄,说好听点是无欲无求,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天大的事过了一天在她这都不是事儿。
如果守着一个人会让事情有所改变的话,他不介意一直默默无声的守着她。然而事实证明,初中三年,她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所以,他要改变一下策略了。方知晓表面安静,骨子却是一个固执的人,对于黄酩辞,他势在必得,就算不是今天他也会有其他办法将两人绑在一起。
“我晚上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学习计划,从7点开始还是下午一点开始……”后面的话他欲言又止,等着她的反应。
黄酩辞忍不住冒火,一拍桌子把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方知晓你就是有病。是,我小时是没少欺负你,但我也没少帮你吧。你要真咽不下那口气把我推进湖里我也认了,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在记仇。中考完了你要装好学生回家装去,拉上我算怎么回事?你逼我打人别说我没给方伯伯面子。”
这一年年的脾气见长啊。方知晓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哦,这么说是谈崩了。那好吧,学不学随便你,你自己回去跟徐阿姨解释。”
桌上的咖啡才喝了两口,面前的甜点连动都没动,方知晓站起来拎着书本往外走,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
“等等。”
尚未等他数到五,黄酩辞就扬声喊住他。
方知晓嘴角忍不住勾起,努力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转了过去……
“给我两块钱,我要坐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