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减半是徐英的决定，黄酩辞第二天一直在跟她磨。作为帮凶的某人乖乖的在一边打下手，学做菜。

“错了就是错了，你自己跑去偷花也就算了，还带坏知晓，现在还不认错。”徐英一边包芋饺一边说。

黄酩辞坐在一边：“谁说我不认错了，我认打认罚，你就不能换个惩罚方式，拿一年一次的压岁钱来撒钱未免太不公平了。要是在平时，你会扣我钱吗？”

徐英瞥了她一眼：“要在平时，也没梅花。小时候偷花长大了偷钱，我要不管管你以后过年还要去派出所看你呢。”

“这两件事能一样吗？”

“偷东西就是不对，和偷什么没关系。”

黄酩辞眼珠一转：“行，既然这么说的话，我认。但是钱的话是赃物，要交给警察叔叔的，这些梅花也是赃物，你得上交。”

徐英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既然要上交，小辞你自己带着花去自首，还能减轻刑罚。”黄继奇在厨房里突然来了一句。

黄酩辞转头，毫不在乎的说：“没事，我不用减刑，未满十八岁顶多就教育几句。但你们要是不上交赃物的话，就是藏匿，是共犯。”

正在切西芹的方知晓笑的手都在抖了，他总算明白黄酩辞的嚣张是怎么来的，根本就是家里惯出来的。

黄继奇那筷子戳了一下锅里的方块肉，眼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少年颤抖的背影，凉凉的说道：“笑什么，你才是帮凶共犯。”

方知晓瞬间不敢笑了。

压岁钱到底没有磨回来，黄酩辞恨恨的跑去楼上和爷爷奶奶告状。关于偷花的事情也原原本本说了，不过前面还加了一个“想让妈妈开心”的理由，愣是哄得两位老人家跟她再三保证，他们的压岁钱今年加倍。

反正爸妈每年都没爷爷奶奶多，所以黄酩辞不仅心里平衡了，还高兴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效果，她又往外婆那边打了个电话，结果自然是一样的喜庆。

见她兴高采烈的下楼，徐英还有点不知为何，黄继奇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隔辈亲，长辈要宠孙女也没办法，多说两句还得挨骂。

昨日的雪到底没积起来，到了晚上就不下了，反倒是外边的院子有些泥泞。

院子里一口黑色大缸，里面养着几尾鱼，上面盖着稻草扎成的帽子。此时方知晓正拿着一个网兜看鱼。

大大小小的鱼都有，大鱼是等正月里客人来的时候烧的，稍小一点的则是家里日常吃的。黄酩辞喜欢吃鱼，还挑剔。在学校食堂里除了带鱼其他鱼是碰都不碰的，平时在家的时候徐英都会做鱼给她吃。

但两人工作忙，白天没时间，到晚上有时候鱼就没那么好了。所以干脆买了个鱼缸放在院子里，除了平时看到好的一些鱼会养在里面，也方便爷爷偶尔进城带鱼过来的时候能养在里面。

黄酩辞朝外看了一眼，也换了鞋子披着衣服出去，半趴在鱼缸上。

“哪来的虾？”水底似乎有几只虾，她默默比了一下大鱼的嘴巴，回头大声问：“妈，鱼缸里的虾是拿来喂鱼的吗？”

方知晓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儿的笑点，网兜差点掉下去。

黄继奇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趴在鱼缸外的两个小孩。他莫名想起黄酩辞小时候也是这样喜欢趴着，身高不够都是踩着凳子看里面的鱼，好几次还栽进去过。

这么一想，把女儿养到这么大还挺不容易的。

看着看着黄继奇进去换了双鞋也出去趴着看：“哪来的虾？”

黄酩辞指了指下面，脑袋距离水面有点近，伸舌头应该能喝到水，因为前端刘海已经有些湿了。

水底确实有几个像虾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方知晓拿着网兜捞了好几次都没捞到。

于是，三人就趴在哪里开始研究到底是不是虾，哪里来的，三个人的脑袋都快钻到水里去了。而且越是捞不着就越想捞，把里面的几条鱼给撵的到处跑，一条最大的甩了甩尾巴，给三人齐齐洗了个脸。

芋饺都包完了，收拾好桌子也没见鱼拿回来，徐英站在窗口一看，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父女两个本来就够闹的，还把人家那么老实正经的小孩给带歪了。

“还吃不吃鱼了？”她打开窗朝院子里的三人喊了一声。

三人一起抬头，还同时抹了一下脸。

徐英忍不住笑：“怎么，鲤鱼成精还是鲫鱼成精？”

“妈，你买虾喂鱼吗？”

虽然没有抓到虾，但黄酩辞坚持那几个影子就是虾。

至于原因，第一，三人之中她的视力最好，这么近距离不可能看错。第二，她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虾，别说形状，味道也不会闻错。

对于这两个原因，另外两人完全不认同。不过不认同的是原因，结论方面他们也觉得是虾。

“拿你压岁钱喂鱼啊，还买虾，都不够你吃的，还喂鱼？”徐英翻了个白眼，“我都是拿米饭喂鱼的。”

刚刚水浑浊的时候确实浮上来不少米饭。

“少在那边充科学家了，知晓你别跟他们俩瞎闹。”

方知晓不好意思的笑笑，拿网兜捞了一条黑鱼上来，个头稍大。

他刚要放下去，徐英就在那边喊道：“就这条吧，给你叔叔杀鱼，中午半条，晚上半条。”

三人用网兜拿着鱼回屋，结果网兜太浅了，黑鱼一个跳跃就跳到了一边的……泥泞地上，再跳两跳，黑鱼瞬间成了泥鱼。

正常的网兜鱼是不会跳出来的，偏偏这个当初买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被黄酩辞在下面给烧了个大口子，系好以后就成了一个没什么弧度的浅网兜。

黄酩辞在看到鱼蹦出来的时候就跑了，黄继奇作为一个大人总不能让方知晓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捉鱼，然后被鱼尾巴给溅了一身泥。

“反正你杀鱼后也得换衣服，这下围裙都省了。”徐英看得幸灾乐祸。

吃饭的时候，黄酩辞和那条鱼盯了一会，问母亲：“明天我们是晚上去茅山吗？”

“嗯，就吃一顿饭。”徐英点头，看了一眼方知晓，温和的说道：“小辞她爷爷会给你爷爷奶奶帮忙。”乡下过年要祭灶，这个时候让方知晓跟着一起去黄家显然不合适。

方知晓脸上看不出什么失落的表情，点点头：“嗯，谢谢阿姨。”

徐英到底还是心疼他的，本想说两句安慰一下他，结果黄酩辞又问：“我们能早上去吗？”

“家里事情都没做完，哪来的时间。”徐英瞪了她一眼。

黄酩辞咬了一下筷子：“可是爷爷说明天早上那个大池塘要抽水，到时候大家都可以下去抓鱼。”

徐英道：“镇上大鱼都是按户分的，你去了有什么用，又不会多给你两条。”

“我就想去玩，而且大鱼抓完后，那些小鱼他们又不管，我抓点小鱼让奶奶给我炸小鱼干。”黄酩辞一脸期待。

徐英头疼，这大冬天的池塘里有什么好玩的，她还想进去打两个滚吗？

“要去你自己去，我和你爸晚上才有时间。”

“行，那明天早上我和他先去。”黄酩辞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旁边的方知晓。

方知晓仿佛被她的笑容蛊惑了，不由自主就答应了。

从新城到茅山，开车一个多小时，坐公交车却要两个多小时，中间还要转车。

为了抓鱼，黄酩辞第二天主动起了一个大早，临出门前还被塞了两盒饼干。

“你们晚上开车带过去就好，干嘛非要让我拿。”黄酩辞不乐意的嘀嘀咕咕。

徐英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想了想还是放弃：“穿这么少冻死你算了，大过年的你空手去好看吗，拿着意思意思而已。”

黄酩辞明白她的意思，而且这确实是爷爷喜欢的夏威夷果小饼干，一盒不到半斤要一百多。爷爷喜欢却舍不得买也舍不得吃，也就过年的时候能送个两盒，要是平时送他是要骂人的。

方知晓帮她提着盒子，一起出门。

公交车上，果然如董初梨所说，过了五站后，黄酩辞的脸色渐渐的难看起来。到后面换乘了乡镇公交以后，连话都不会说了，脸色都有点发白。

方知晓拿了颗话梅给她，黄酩辞摇摇头，声音也无力：“下车后再吃。”

他坐过去一点，指了一下自己肩膀：“肩膀借你靠一下。”

黄酩辞是真的难受，尤其遇上一些颠簸的路段，一言不发的靠在方知晓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一声浅浅的叹息含着心疼在她的耳边：“为了抓条鱼你也真够拼的。”

好不容易到了茅山，黄酩辞下车含了两颗话梅在路面站着缓了一会，被冷风吹着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走吧。”

等恢复了点力气她便朝村里里走去。方知晓在后面摇摇头，跟上走在她旁边。

两人往前走的大路上先经过的是方知晓爷爷家，快到门口了两人才发现状况不太对。

方知晓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本来关系是很好的。但自从初二知道母亲的死因以后，他就没有来过茅山了。对于自己曾经真心热爱过的亲人，在当初的悲剧事件中掺了一脚的感觉，让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这事情本来就乱七八糟一团乌龙的，黄酩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要提早来茅山估计她爸妈心里乐开花了。不然等到晚上，他们全家过来，然后在这里停下来，让方知晓一个人进去……那画面，想想都凄惨。

黄酩辞拿过那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盒饼干，然后把袋子和另一盒饼干给他。

方知晓盯着她的脸。

“先去打声招呼吧。”黄酩辞只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她说其他任何理由，方知晓都会反驳。唯独这么一句话，猝不及防的击中了他的内心。她理解他，只需要这么一句足矣。

有些伤害既然已经造成，就只能任由时间来洗刷。

“嗯。”方知晓应了一声，突然伸手抱了一下她，然后迅速松开。

“下学期你的饭我包了。”

“行。不过不准告诉我爸妈。”黄酩辞笑得很狡黠，“我在外面等你，毕竟抱着个一样的不方便进去。”

这笑容是善良的，她在以她的方式维护着他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如果失去母亲和……父亲是上天对他的磨难，那么有黄酩辞，是他这辈子全部的幸运。

方知晓朝黄酩辞笑了笑，拎着袋子快速走进开着大门的小屋。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这幢二层的小楼装修的很豪华，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屋子连空调都没有开，方知晓觉得屋里比外边还要冷。

刚一进门，就见到两个人老人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电视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剧，根本没人在看。

方爷爷首先看到方知晓的，似乎没想到他会来，蓦的站起来。

“知晓——”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很是激动。

原本闭着眼睛的方奶奶睁开眼，瞬间站起来直直的冲过来盯着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真的是知晓，真的是，知晓都这么大这么高了……”方奶奶激动的语无伦次，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手臂，一边哭一边说，“都怪你爸，一直逼你读书，都长高了还这么瘦，你以前可没这么瘦。”

仅仅两年不见，爷爷奶奶脸上都被皱纹爬满了，奶奶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方知晓心里一痛，为自己曾经的任性感到后悔。

他伸手擦去奶奶脸上的泪，安慰道：“奶奶别哭，我现在考上一中了，学习压力没那么大了，以后有空我就来看你们。”

“瞎说什么，高中压力更加了。”方奶奶话虽这么说，拉着他的手却不放开，“怎么这么瘦了啊，正在长身体呢，吃不好吗？”

望着两位老人佝偻的身躯，方知晓拉着奶奶坐下。

“奶奶嫌我瘦，小辞也嫌我瘦，以后我多吃点你可不能说我胖。”他努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爷爷奶奶，我今年期末考试考了第一，我们年级有一千多人呢。”

他从来不夸耀自己的成绩，今天不知怎么想要说了。

“好，好，好。”

两位老人除了说好什么都不会说了。

好一会，方爷爷才问道：“小辞也来了吗？”

方知晓点点头，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村里不是说要抓鱼吗？她今天急匆匆的赶过来就是想去池塘那边玩。”

方爷爷方奶奶是知道方知晓这段时间住在黄家的，就算村里的消息闭塞，但方润的事情总归是难以瞒住的，而且黄家的爷爷奶奶也过来劝过他们。

“那你赶紧去，别让小辞等你。”方奶奶不舍，还是推了一下方知晓，“照顾好小辞。”

方知晓点点头站起来：“我和小辞去看看，等会我们再来。”

方爷爷点点头，站起来去旁边的房间拿了两条连体防水雨裤和橡胶手套给他。

“等会大家用过的那些不干净，你和小辞用这个，池塘里玻璃片什么的都有，小心点不要划伤手。”

方知晓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爷爷你过去吗？”

方爷爷笑道：“我过去干嘛，爷爷这个年纪就不去凑热闹了，等会找老黄头去下象棋。”

这样挺好。方知晓点头拿着裤子和手套走了出去。

黄酩辞在外边等的都不晕车了，就是被风吹的有点冷。她觑着方知晓的脸色，有点不安的问：“你没事吧？”

“没事。”方知晓望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谢谢你，小辞。”

他这么正经一说，黄酩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躲开他的目光摸摸鼻子：“没事就走吧，去晚了就没鱼了。”

“去早了也轮不到你。”

外面的风还是一样的冷，可两人的心却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