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当十四岁的杨雪依跟着赵叔出谷历练时,她又一次想到了自己一年前的荒唐事。
那回,谷主和赵叔给杨雪依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课,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告诉杨雪依雪谷附近的阵法,以及当时的江湖风波。杨雪依也把自己收养的小狐狸,可能是外人探查的重点一事,告诉了两位长辈。杨雪依永远都不会忘,谷主那时的那句话:“雪丫头,有些事,你怕是注定躲不过,或早或晚,且看你运气吧。”
这一年多的时间,杨雪依再也没动过出谷的心思,她默默修炼自己的剑法,又请赵叔做了一柄软剑藏于腰中。甚至,她还跟谷主央求,在谷中的秘境炼制丹药。
那次,杨雪依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何叫“雪依”,记得那晚,赵叔与自己手谈:“你既名为雪依,就是希望你能依靠雪谷成长,也会成为雪谷的依靠,你的肩上,重任不小。本来,待你及笄,我和谷主自会跟你言明,如今,早些告诉你也好”。
杨雪依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在漫山遍野地玩耍,连王婆也没见着她几回。赵叔接她出谷历练那日,杨雪依记得,自己看到镜中的女子,虽然一如之前笑靥如花,却隐隐多了几丝凌厉。杨雪依自己知道,虽然被纵着长大,可雪谷的重担,自己也要早些担起来,免得谷主伯伯那么辛苦。
赵叔也说:“我和谷主,也是担心你太辛苦,好歹及笄了再告诉你。”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都是心疼,却也隐隐有骄傲。
七年一次的出谷,待到再回来,不多久就是自己的及笄之礼。杨雪依心中知道,这次历练,自己也该踏踏实实地做些事,了解这世道,再也不能恣意妄为了。
从前那些小心思,如今都收了起来。
“赵叔,这回出来,我是不是不能都跟着你了?”马车上,杨雪依问。
“丫头,本是想你跟着,我也放心些。只是如今,你既然想真的历练,待玉城事毕,我们就分开走罢。你往北,我往南。”赵叔对杨雪依,也放心了许多。出谷那日,曾让杨雪依在谷中与王婆比试,样样都好,除了心软。想到这里,赵叔又交代:“切记,当断则断,果决才好。”
“知道了!”杨雪依知道,那日与王婆婆的比试,自己一时心软,用的药分量轻了些,险些被王婆伤到。赵叔这是担心自己,出谷历练还会心软。
“您放心,除了王婆婆,还没人能让我如此看重。”杨雪依笑道:“只是,我从来知道王婆婆厉害,却不知道她竟如此厉害。咱们雪谷,还真是卧虎藏龙。”
“你王婆婆,只是希望照看你罢了。她若是行走江湖,别的不说,打遍玉城,怕是没什么难度。”赵叔说起王婆,满是赞许。杨雪依默默想,难不成赵叔喜欢王婆?
“赵叔,等我及笄了,我就求她陪我一起出谷,这样我就不用那么累,还不用怕,有啥问题王婆都可以搞定!”
“你这丫头,是不是早盼着及笄出谷?你王婆婆啊,若是跟你一起出去,怕是非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才会满意。”杨雪依听到赵叔这样说,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少年阿杨。
一年前,那少年深受重伤,如今应该大好了。谷主伯伯说,他是望城世家子弟,身有爵位,与宫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年,自己忙着闭关练功,却也没打听他的消息。
“赵叔,七年出来一次,不晓得还有人记得我不?”杨雪依恍惚着,上一次出谷的每一件事,都记忆犹新。刚回去那年,谷主还让年仅七岁的自己写了历练记录,所有的事,一一和谷主分析,又将这些讲给王婆婆听。
“赵雪姑娘,如今也是有名头的人。这么多年,你若是突然再出现,定会引人注目。放心,我的身边,一直有位赵雪在的。”赵叔做事一直谨慎,自从杨雪依第一次出谷后,便安排了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女,在自己庄子上养着。对外,只称在家休养。闺阁少女,几年不去江湖行走,也是很常见的。
“怎么,她有做出什么大事么?”杨雪依心想着,若是有些名头,自己也该学得像些。
“放心,没什么别的,只是我对外说准备培养赵雪做我的继承人,很多世家小姐相约,都让她这么回信婉拒。”赵叔看着杨雪依,少女如今正值豆蔻,年华大好,如今出谷,却与那些悠闲日子说再见了。“除了我,没旁的人见过她。待到了玉城,就由她来跟你做伴,照顾你日常起居。”
杨雪依不禁暗喜,本来还担心这次历练不能在江湖上放开手脚,赵叔既然准备了全套身份,自己这个正主来了,又有之前的赵雪在旁伺候,应该不会有什么马脚。不过,就算与之前的性子不同,这么多年深闺又出来行走,想必也是被理解的。
“那她,怎么称呼?”杨雪依对那少女,来了兴致:“可与我长得像,功夫可好?”
“丫头,我做事,你放心。说起来,你也许还记得她,她叫玉如意,是咱们那年在玉城见过的老丈的孙女。”
杨雪依想起来,那年出谷历练回来,在玉城碰到爷孙两个被官府压着,说是老头子偷了知府大人的财物,被押送官府。那老人家看起来像是本分种田的,一个跟杨雪依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一直哭着喊“爷爷”,她每哭一声,那官差就用鞭子打她一回,倒是那老头想要护着。“你若不哭,乖乖跟着走,就不挨打。”那些官差一边打,一边笑。
杨雪依当时在马车上,听她哭了一路,实在是受不得,便丢了药出去,那女孩顿时哭不出声。听得耳旁清净,杨雪依便在马车中睡了过去。
晚上的时候,一向对自己温和的赵叔,对自己发了通脾气。杨雪依才晓得,自己散了药,成年人自是没事儿的,可这女孩子因此失声,却吓坏了那被押着的老头,登时不走了,一直抱着孙女,官差怎么打都不行,定要官差送女孩去医馆。
许是年纪大了,老头竟生生被打死,那女孩受了惊吓,虽不能出声,却发出凄惨的尖叫。那老头子临死前,听得女孩能出声,便笑着离世了。
官差们看人死了,当街扒光了爷孙俩的衣服,全数包走,留下女孩和尸体就扬长而去。
街边卖布的小贩不忍,和媳妇拿布裹了女孩的身子,又盖住了老头的尸体,也都散去了。
赵叔去办事,回来时看到爷孙二人当街受冻,心有不忍,便将女孩带回去,又给老人装了棺木,派人安葬了。只是问那女孩,爷爷的姓名,却只知道嘤嘤,什么也不说。
再后来,赵叔看到那女孩实在可怜,也打听了官府不过是看那老头快病死了,那小女孩也清白地很,就想给知府家小子诈个童养媳,办事的官差不明所以还以为爷孙俩真的偷了东西,一路打骂着。
听说这爷孙俩在城外一片荒地的茅草房住着,只知道那老头喊女孩“囡囡”。赵叔想着杨雪依回谷后也需有人扮作她,偶尔露面,又心疼那女孩,便安置在庄子里,起名“玉如意”,取玉城女孩未来如意顺遂之意。
“赵叔,我会对她好的。说到底,也是我对她不住。”杨雪依说完,便静静地坐着。
赵叔看着她,也心知她是无心之失,那时才七岁的杨雪依,想免去那女孩挨打,却不想意外让她爷爷过世了。毕竟还小,不知道善恶难分,自有因果。
“丫头,这些事,我没告诉如意。只跟她说,看她可怜,刚好家里也想给府中小姐找个玩伴,她倒是非常感激我们的。”赵叔安慰着杨雪依,“这件事,你也写到记录里了,因着怕你难过,这几年我也就没提过。如今,你们能够互相作伴,胜过她去做童养媳被虐待,或是在荒郊野外饿死,总归还是好事。”
听得赵叔这样说,杨雪依心中的愧疚减轻了些许,暗暗决定此次历练,真的不能太过于随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