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唐敏就醒了。也不在意好不好看,一股脑将柜子里能穿的几件厚衣服都拢上身,将及腰长发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全部收拾妥当后,唐敏转身看了眼床上正睡得小脸通红的沈小宝,动作轻柔的帮他压实被子边角。
唐敏和沈小宝住的地方仅有两间土坯房,外加一间由茅草简易搭建的灶房,房子外围了一圈参差不齐的竹竿,勉强将这块地圈了起来,划分出一个面积不大的前院。院子里开垦了两方菜地,零星几片萝卜叶从厚雪里探出头来。
土胚房上搭着的砖瓦还是不久前沈小宝那早死的爹的生前好友着人过来修缮的,怕的就是这个冬天娘俩挨不过冻死在屋里。
融合了记忆后的唐敏对于自家的破败落魄心知肚明,也知道这笔账该找哪些人清算,只是当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进了灶房,唐敏驾轻就熟的将米缸里快要见底的米都倒了出来,淘洗干净上锅开蒸。又去院子里将那两拢菜地里所剩不多的萝卜青菜都摘了回来,用灶上同样见底的菜油、盐巴和佐料一起做了一菜一汤。
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见肉腥了,唐敏也不担心这两道素菜她和沈小宝吃了会肠胃不适。原身由于手中银钱不多,平日里吃的多是米粥稀饭,清水煮菜叶,连油盐都放得极少。沈小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唐敏昨晚就决定了,其它尚且不谈,一日三餐必须得让孩子吃饱。
沈小宝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在猜想隔壁婶婶家今天又在吃什么好吃的。沈小宝知道那婶婶不喜欢他,私下里和人说他是扫把星,一出生就把他爹克死了。还说他娘亲是狐狸精不检点,成了寡妇还勾得陌生男人为她修缮屋子,又出钱又出力。
因此,沈小宝也不喜欢隔壁婶婶。只是昨天娘亲睡了一整天,沈小宝一天没有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闻到隔壁传来的饭香,忍不住就站在了隔壁墙角,想多闻闻香气舒缓一下饿得有些疼的肚子。
昨天是隔壁二丫头做的饭,她做好饭后出门倒泔水,回身就见着沈小宝闭着眼一脸陶醉的站在墙角下左嗅嗅右闻闻。问过后得知他母亲卧病在床一天未起,起了恻隐之心偷偷给了沈小宝半碗稀粥。
想着昨晚和娘亲分食的那碗稀粥,沈小宝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唐敏端着碗进屋,就见沈小宝不知梦到什么,闭眼躺在床上都能抿嘴笑出来。她将吃食都放置在桌上,走到床边亲抚沈小宝面颊:“小宝在想什么,笑得这般开心?”
沈小宝其实意识早就清醒,只是闻着若有似无的饭香舍不得睁眼,担心这是场美梦。如今听见自家娘亲轻柔的嗓音,感受到脸颊上的温柔抚摸,他愣愣的睁开眼,“娘亲?”
“嗯,”唐敏抱起被子里的沈小宝,手脚麻利的将刚在灶边烘烤暖和的衣裤给他穿上,直到将其裹成圆球一般,才将沈小宝抱到桌边的椅子上。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不是以往经常吃的稀薄米粥,而是实实在在的白米饭,沈小宝惊讶的望着唐敏,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亲,我们今天吃大米饭吗?”
“嗯,”唐敏摸了摸沈小宝的脑袋,“等吃饱了我们就去外公外婆家过年。”
沈小宝记忆中每次和娘亲去外公外婆家都能吃到好吃的,还有大舅家的衡哥儿和信哥儿,二舅家的小雅姐姐和旭儿弟弟,每次去都非常热闹,屋子也是暖和的青砖大瓦房。不像他和娘亲住的屋子,冷冷清清漏雨又漏风。
不过沈小宝记得自己以前每次央求娘亲去外公外婆家时,娘亲都会很生气,骂完他之后就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懂事以后沈小宝就再没有主动提过要去外公外婆家了。他不懂娘亲为什么突然要去,但是他依旧很高兴。
虽然只有萝卜和青菜,但是唐敏舍得放油盐,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沈小宝头一回吃撑。
“娘亲,今天的饭菜真好吃!”沈小宝已经不记得小时候过的是如何富贵的日子,从懂事起他便跟着唐敏过苦日子,如今吃一顿饱饭就感觉到满足。
但往事种种唐敏都记忆犹新,当初沈府别说在县里可以横着走,就是在洲府境内说出沈三爷的名号也没人敢轻易招惹。如今作为沈三爷的遗孀,唐敏带着三爷遗孤沈小宝也算是落魄到底了。
要是那个男人还在,别说一顿饱饭,整个井行县的酒楼恐怕都要扫榻相迎请沈小宝临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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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海村临海,村民多以出海打渔为生。周边的几个乡几十个村子,开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造船厂,海鲜通过航运销往各地。
唐敏的娘家在距离较远的上吉村,上吉村不临海,与浅海村隔了个镇子。吃过饭后唐敏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屋里仅剩的二十多文钱,抱着沈小宝去了村口搭牛车的地方。
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村里每天早晚都有两趟进镇子的牛车,许多人家都要在这几天将年货备好,所以当唐敏抱着孩子到达村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几个提着篮子正互相交谈的妇人。
原身因为流言蜚语一向与村中人关系疏离,此时唐敏抱着孩子也没有要寒暄的打算,独自一人站在一处等着牛车。
然而唐敏不想交流,村中妇人却是对她外出满怀八卦之心。不知不觉几个妇人就到了唐敏身侧,其中一个头戴花巾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率先开口:“沈家娘子,今个儿出门也是去置办年货?”
这妇人正是沈小宝口中的隔壁婶婶,私下说过唐敏不检点的王家媳妇。这女人在村中一向长舌,原身胆小,甚少与她交谈,就是怕又多出些什么莫须有的污名。
因此唐敏仅是瞥了眼王婶便没再理会,沈小宝已经说过半碗稀粥是她家二丫头偷偷给的,以后这个恩情唐敏也决定直接报到二丫头身上。
只是要说闲话的人无论你如何做她都能有闲话说。王婶见自己主动搭理唐敏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无视她。如今可不是沈三爷威风的时候了,沈家主家可早已去过官邸,彻底断绝了与她们母子的关系。
想到此王婶更加有恃无恐,“哟呵,岁数不大架子倒是挺大的。还当自己是沈家少奶奶呢,如今还不是和我们一般挤牛车。”
王婶的话引起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妇人哄笑,有人调侃道:“沈家娘子,看来你身上这件夹袄甚合你心意,打了七八个补丁还舍不得换下。”
“是啊,小少爷身上的衣服料子也是极好,就是那粗布补丁看起来碍眼。”
“沈家娘子,你说当初你服服软,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沈家如今可是咱浅海村最出息的人家,听说年后就要把二老都接到镇上去享福,还专门请了伙计在老宅专门看宅子。”
“哎哟,那可不得了,听说那看宅子的光月钱就有500文,还包吃包住,多好的生计。”
“可不是,以前那位爷还在的时候沈家就风光,如今不在了沈家虽说不如当初,但在咱井行县还是排得上号的。”
“哎呀,可惜了!”
“可不是,都说这就是没享福的命。”
……
这样含沙射影挤兑的话原身听过很多,沈三爷还在的时候,那时候家里的下人就时不时在她身边模棱两可的酸几句。后来沈三爷没了,当初有多嫉妒唐敏一个农家泥腿子的姑娘嫁入沈家高门的人,如今就有多幸灾乐祸。
‘看吧,就是个没享福的命,这才多久就克死了自家男人!’
‘她还不乐意,听说早有婚约还去勾引了三爷!’
‘听说当初还寻死腻活非要三爷娶她进门,闹得人尽皆知,臊得她娘家人在上吉村都抬不起头做人。’
……
“丑人长舌!”突然,村路上一个穿着宝蓝色粗布褂子的妇人快步冲了过来,抬手直指围着唐敏的一圈村妇,嗓音极亮,护犊子的将唐敏与沈小宝挡在身后,“一些人闲得发慌,整天就惦记着别人家的事,自己家的鸡屎倒不知道扫,难怪张嘴就是一股粪味。”
这妇人是浅海村有名的“薛泼妇”薛婶子,“泼妇”这名还是她为维护唐敏不被欺负被村里人私下起的绰号,她也不在意,照旧看到有人欺负唐敏就首当其冲要找人理论,再不行就升级为“武斗”。
薛婶子原名林思,唐敏的亲小姨,二十多年前嫁到浅海村,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不错。当初知道唐敏要嫁来浅海村很是高兴,可惜那时候沈三爷在镇上有高门大院,唐敏一嫁过来就成了高门奶奶,有专人伺候,也没来过浅海村。
后来沈三爷遇难,沈家这一脉落魄,唐敏和孩子被迫回了浅海村祖屋。后来沈家与她们母子断绝关系,孤儿寡母只好落魄到花少许银两买了村尾无人居住的两间土坯房。
在浅海村居住的这两年,唐敏多靠薛家帮衬才不至于把日子过得更惨。薛婶子刚才在村道上就听着这边叽叽喳喳,再看一群长舌妇围着唐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年村里传出来的话随着沈家家业壮大越来越难听,薛婶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薛婶子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干嘛了啊,犯得着嘴巴这么毒!”王婶第一个不乐意,作为唐敏的邻居,多半数的谣言是经由王婶的嘴传出来的,所以王婶与薛婶子向来不对付。
因着薛婶子家里有两个儿子,生了三个丫头最后才得一个宝贝疙瘩的王婶从来只敢嘴上与薛婶子呛声,倒是不敢打起来,怕自家吃亏。
“你说了什么自己清楚!沈家没有血脉情,但我们敏儿可不是没有娘家的。浅海村谁要是敢欺负她,我林思第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