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宫尹越带着水墨坐上了马车,马车一路从千禧巷往京华城郊外走去。京华城的郊外坐落着一间寺庙,是为皇家寺庙,名为清光寺,清光寺原本只是一间普通的小寺庙,直到二十年前清光寺的主持皆空方丈的一句预言,救下了当今皇帝的性命。
于是自那时起,皇帝下旨封清光寺为皇家寺庙,每年都大笔拨款来修建清光寺,后来清光寺便门庭若市,皆空方丈便闭门谢客,只凭喜好待客,如今在京华城内,能见皆空方丈一面当真是难如登天。
马车在清光寺前停下,宫尹越此次出行,身边只带了水墨一人。清光寺外守卫的士兵见到宫尹越和水墨下马车,便想上去拦截,却被寺内匆匆赶来的中年和尚抢了先。“冷姑娘,许久不见了,师傅已经在厢房里等着了,快些请进吧!”
“明乐师兄,许久未见,小女子又来叨扰了。”宫尹越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同明乐见礼,随后才走进清光寺。士兵呆呆的看着几人的交流,明乐大师可是皆空方丈的亲传弟子,什么人能得他如此尊敬?
这两名女子,为首的女子脸上戴着半块面具,只能从露出来的下巴猜测约莫是个极美的女子,像是侍女的另一名女子也是戴着面纱,那双眼睛倒是清澈幽深。两人从衣着和饰品上看都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何以得明乐大师亲自出门迎接!
宫尹越带着水墨进入清光寺,先是在大雄宝殿拜了佛祖,再给清光寺添了些香烛钱,这才去了清光寺的一处厢房内。
宫尹越吩咐水墨在厢房的外厅等候,自己则进了厢房的内室。厢房的内室里坐着两个人,一名年老的和尚,慈眉善目,正是清光寺的主持皆空方丈,还有一个宫尹越没有见过的俊秀少年。
宫尹越没有过多的关注那个少年,她神色如常的在皆空方丈的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尝了一口,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果然还是方丈泡的茶最对我的胃口,朱砂还是学得不到家。”
皆空看着对面的年轻友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尚我泡这茶泡了五十多年,这个中关窍早已是融入骨血,岂是朱砂姑娘短短几年便能学了去的。”宫尹越倒也没有过于执着在此。“许久未见,老头子近来过得可还好?”
“无事烦扰,自然过得好,倒是你,有些事该放下还是得放下,否则迟早会把你压垮。”“这事情哪是轻易能放得下的?我若此刻放下了,只怕是将来良心不安,一刻都不得安宁。”“这都是命,他们的命非是因你而起也非是因你而亡。”皆空看着宫尹越摇头,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命运的虚无缥缈我自然是信的。”宫尹越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话:“可我不认命。”听闻这句话,坐在皆空方丈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严熙抬起头看向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透露出来的坚定,耀眼得像天上的太阳。
皆空方丈自然也注意到了严熙的动作,他突然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宫尹越笑了笑说道:“这天下从来就不是谁的,我们都只不过是天下间苦苦挣扎的人罢了。”
“你都是看得通透。”皆空方丈看了一眼严熙转而对宫尹越说道:“这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名叫严熙。”“在下冷滟姝,见过严公子,不知,这严熙的熙是哪个熙?”“熙熙攘攘的熙。”“熙和嘉微吗?倒是个好名字。”宫尹越放下茶杯看着严熙说到。
严熙定定的看着苏凌衣,熙和嘉微,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还可以这么解释。“过几日我要去一趟扶风国,还不知何时回来,你们二人年岁相当,京华城如今不太平,望你们能互相照顾彼此。”“你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的等您回来再喝一杯您煮的茶。”
“方丈,时辰不早了,松墨便告辞了,您与旧友相逢,松墨不该打扰。”严熙起身,规矩的行礼说到。“罢了,你且去吧,往后若有事,便同姝儿说就是。”
严熙临走前,宫尹越给了他一只白鸽:“这鸽子是我用特殊的方法养的,你若是有什么急事找我,便让这只鸽子给我送信。”严熙接过待在笼子里的鸽子,严肃的点头表示明白。“其余时间你若想找我,就去北街的凌云医馆。”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找你吗?”严熙认真的看着宫尹越问道。“对,都可以。”宫尹越轻声应道,那半张细腻的脸上是严熙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
内室里香炉中的青烟轻轻的飘散,皆空与宫尹越相对而坐,严熙离开了,皆空便同宫尹越说起了他的事。“那孩子,是太尉府的庶子,却又不是严太尉的血脉,我这么说,你可能听懂?”“他是从别处抱进太尉府的?”宫尹越想了想问道。
“他是十六年前被严太尉在雪夜里抱回太尉府的,后来就交给了侧室养,对外说是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太尉府内的人都明白这孩子是平白冒出来的,严熙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严太尉的血脉。可是太尉府的嫡子便认定严熙是严太尉的私生子。由此,这孩子在太尉府的日子便不太好过。”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太尉府的下人打成重伤仍在后山。我见他可怜便将他带了回来。虽说严太尉后来也将那些下人发卖出府了,可是严太尉平日里经常不着家,严熙的日子还是不好过。”皆空想起严熙身上经常带的伤,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就没想过离开太尉府?”宫尹越不解的问。“自然是想过的,待他稍大些了,便想着离开太尉府了,只是再找严太尉说明白的时候,严熙得到了一枚玉佩和一封书信,那是他生母留下的玉佩和当年将他遗留在雪夜的侍卫留下的血书。
当年,严熙的生母刚刚生下严熙,便遭到了追杀,便由一名侍卫带着孩子独自离开,可是他们还是被追上了。为了给孩子一线生机,侍卫将孩子藏在雪地里,独自一人引走了杀手,约莫也是遭遇不测了。”
“所以,信里没有交代他的身世?”“没有,许是怕在信中提及此事,反而容易害了那孩子。”“松墨如今只想着先查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暂时还留在太尉府,我不知道他的身世如何,只隐约觉得并不简单,所以想让你帮我照看照看他。”
“我知道了,难得你有事跟我开口,我自会照顾好他的,改日我同他见一面再详谈,他的身世由我这边来查应该比他自己摸索要快一些。”宫尹越认真的应下了此事。
“我过两日便要离开了,你的大婚我是注定要错过了,今日便提前把大婚贺礼交给你吧!”皆空说着,起身在身后的多宝阁上取下一个盒子递给了宫尹越。“怎么你们一个个两个个的都比我看重这桩婚事啊!”连续被好几个人说起婚事,宫尹越都要没脾气了。
“万一,他正好是你的良配呢?”皆空笑了笑,意味不明的说道。
半个月后的一日傍晚,一辆青罗马车缓缓停在了右相府的正门前,大门很快便打开了,右相府的二管家很快出来查看情况,从朱砂的口中得知马车内坐着的是那位他素未谋面的五小姐时,二管家的心里闪过无数的思绪,这位五小姐,在江南的庄子养了十三年,圣上赐婚了才被接回来,可见是不受宠的,既然如此……
“二公子正要出门,委屈五小姐从侧门进去吧。”二管家脸上似笑非笑,他在试探这位五小姐,若是性子强硬非要从正门进,他便引人同二公子撞上,若是性子软的,往后还不是任人摆布。
朱砂看到二管家的表情,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朱砂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马车内宫尹越和水墨自然也听到了二管家的话,宫尹越当场便露出了笑容,有意思,她多少年没有遇到敢给她下马威的人了。
宫尹越超水墨点头,水墨便将宫尹越的意思传达给了朱砂,朱砂便让车夫驾车从打开的矮小侧门走进了右相府,马车与二管家擦肩而过之时,窗帘飘起一丝缝隙,宫尹越看着外面丝毫没有尊敬意思的二管家,宫尹越脸上的笑容更甚。
“明日开始我不想在右相府看到他。”宫尹越轻描淡写的说着决定一人生死的话,脸上的笑容还挂着,却只让人感受到冷漠。“属下明白,定不会让小姐脏了眼。”水墨冷声应道,这种人,就不该让他出现在小姐面前!
马车进入右相府之后,宫尹越在一名年长的下人的引导下来到了右相府后院左侧一间较为偏僻的院子前。“五小姐,这座院子是您幼时住过的,夫人已经遣人修缮过了,您看看是否满意,若有想添的东西尽管使人告诉奴婢或者大管家,若是觉得不喜欢,奴婢便给您换一间院子。”与二管家不同,这位下人从头到尾都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敢问这位姑姑如何称呼?”宫尹越没有打量宅子,先是询问起了她的名字。“奴婢秋慈。”秋慈仍是恭敬的回答。“秋慈姑姑,我就住这间院子便好,也不过就是一个半月,就不折腾了。”宫尹越对着秋慈笑了笑,说完这句话,便带着朱砂和水墨走进了院子。
秋慈看着宫尹越的背影,这位五小姐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她身上有着浓雾遮掩,让人看不清真正的她。不过她说得对,左右不过一个半月,她就要嫁人了,看府里几位主子,约莫没有人会将她放在心上吧,也是个可怜人。
秋慈眼里的可怜人宫尹越走进院子,在确定院子里没有别的下人之后。宫尹越三人迅速的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收拾一下,旁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只我房里的东西用咱们带来的就好。”宫尹越在院子里走了一遍,熟悉了院子的结构之后就回到了卧房。“这段时间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不便待客。”
“是,小姐。”朱砂和水墨应声,随即从带来的箱子内拿出各种物品,开始收拾这间略小的卧房。这些年来宫尹越凭着自己赚的银子,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公良镜隔三差五送去的各种好东西,宫尹越早就习惯了舒适的生活。不过右相府这,她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她带来的东西都是哪来的,干脆能瞒则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