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浅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三道目光道：“我的事稍后我再解释吧。毕竟后面有的是时间，先说说你吧，安云。”

“约我三更到东苑的人不是你。或者说那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约你过去的人应该是魔教的人，他约你过去，应该是想告诉你我的身份，想让你跟我取得联系。”

“纸条本不应该被我看到，但是你故意留给了我。因为你闹了个乌龙，以为我足以代表落公子，是他的人。”

“你从魔教的人那里得到了关于我的这个消息。到这里为止——”

“你杀了他，崆峒派的大弟子，因为他就是魔教的暗棋。”

“而你，你确实是魔教的人，但是你更是武林盟主的人。”

“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武林盟主落寒天，为什么要让你这样做？他不是落白裳的父亲吗？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冤枉自己的儿子。还有你，为什么他要让你就这么轻易的暴露。”

“你在这里暴露，纠结可以让他得到什么？”

安云苦笑着给花浅鼓掌：“花小姐你真的是让人意外啊。不过你说错了一点，如果你来了，江风——也就是崆峒派的大弟子，他可能就不会死。”

诸葛小明已经在旁边被连番的消息炸懵了。

落白裳却还是清醒的：“他这是要放弃你？”

安云一脸坦然：“是。我的命本就是盟主的。”

落白裳道：“他让你加入魔教，又让你为了栽赃我暴露？”

安云点头：“是，我只能说盟主确实不像你的父亲。”

落白裳道：“你不恨他？”

安云笑出了声：“盟主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栖身之所，让我多活了这么多年，我自然是无比感激他的。公子你可以说恨，但是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字。”

诸葛小明满脸复杂的看着安云。

安云好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着诸葛小明，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你不必如此看我，我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小人物生活是很难的，我知道我是没有资格抱怨的。没有盟主我说不定早就饿死在了街头。”

花浅道：“看来你是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了。”

安云道：“你知道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反驳，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透露。”

花浅点点头，没有结果的问题她不会再问，她只是突然抬头看着烛光前旋转追逐的飞蛾道：“我好像见过你。”

安云脸一僵，茫然的看着花浅道：“你见过我？”

花浅道：“是的，之前一直没对上号，你跟之前比变化挺大的。我在魔教刑堂见过你。瘦瘦小小的，满身是伤，但是你眼里有非常旺盛的求生欲。”

安云怔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八岁被盟主收养，十岁加入的魔教，然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公子，被安排在公子身边。算了算，也有五年了。”

“我从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我身上是有责任的。我要报恩，所以我再苦再累也咬着牙走过来了。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喊疼，没有人会管我。”

安云抬头看向落白裳：“啊，我在说些什么啊，哦对。”

“我从一开始就在为加入魔教做准备啊。我在盟主府饱受虐待，却入了公子的眼，魔教觉得我是个当间谍的好人选自然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们找上来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要步入新的阶段了。”

“入教的那个晚上我永远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生命顽强而又脆弱。杀掉他们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开心，或许有吧？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获得解脱，或许有吧？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那一刻有多麻木。”

“那些人苛责我，虐打我，辱骂我，但是他们只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而已。”

“说到底大家都只是工具，是蝼蚁，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救了我命的恩人，我只是在付出代价而已——”

安云顿了一下，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公子你说对，我可能是有恨的。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多话想说。看来不能继续下去了，我过于失态了。”

“你们走吧，明日来抓我就好。放心，我不会走的。这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的归宿。”

落白裳从刚才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一直到安云说完，他突然开口问道：“如果那么想活，为什么不尝试拼命的去活，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去死呢？”

安云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这一点，公子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落白裳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怅然。

安云的话说完，房间陷入了惊人的沉默。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诸葛小明。

诸葛小明道：“我一直都很中意你，你知道吧小安云。”

“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大概明白了。”

诸葛小明认真的看着安云道：“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如果实在太痛是可以喊疼的，如果实在太苦是可以说出来的。”

“我告诉他，喊痛喊苦，是因为被人在意，知道叫出来会有人心疼，有人哄，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叫喊。我没有这样的人在意，所以我只能咬着牙硬挺，哪怕我真的超级怕疼，哪怕我真的，真的，真的很疼。”

“那个人跟我说，不是的。有些时候把有些话说出来，不是说给别人听的，我们没有恐惧和哭泣，我们的叫喊只是人的本能。”

“人都是会痛的。”

“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但是我们有思想，有感情。”

“终有一日，我们会让那些人知道，我们不是什么狗屁东西的延续。”

“终有一日，那些横加在脊背上的断梁，那些紧缚在手脚的枷锁，会在我日夜深重的怒火中被焚烧殆尽。”

“我们是在苦难中活着的，但这不代表这一份苦难是我们应得的。”

“安云，你想活吗？”

安云愣了一下，他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看起来像只傻乎乎的松鼠，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脸上闪过一丝释然：“我当然想活啊，但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的，不做的话岂不是否定了我之前那么多年的努力。”

“诸葛公子，八岁之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人生中所有的记忆，所做的所有事，所受过的所有苦，都是在为这最终的归宿而努力。”

“否定了他，就等于否定了我，否定了安云的存在。”

“没有人不想活，但是有些时候，只有死才能实现活着的价值。”

诸葛小明沉默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些扑朔迷离的东西，他低声轻骂了一句：“狗屁。”

花浅叹息一声：“唉——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不过眼看这天都亮了，我们还走什么走，一起聊聊呗。”

落白裳直接坐到了花浅旁边。

诸葛小明也稳稳的坐上了那个仅剩的空位。

安云满脸茫然他们：“我，我可是没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了。”

诸葛小明拿着折扇往安云头上狠狠一敲：“说什么呢？谁想知道那些。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我不是你朋友。”

安云委屈巴巴的抱着头：“本来就不是嘛……”

诸葛小明佯作愤怒，按着安云的头一通蹂躏：“行，那看来我要跟你好好熟悉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