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众多褒贬不一的目光,安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安云没有再看一眼柳抿的尸体,他抬脚跨过柳抿,就像跨过一团挡路的垃圾。
安云重新走进大殿,但是这一次迎接他的目光和上一次有所不同。
安云甚至嗅到了恐惧的味道,在这群之前甚至不拿正眼看他的人身上。
头一次的,安云感受着落寒天的注视,没有惶恐,没有害怕,也没有兴奋。
安云只是认认真真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安云如实说道:
“现在相信了吗?真的是我杀了他,杀了你们口中那个崆峒派的首席大弟子?啧,名号真长。”
“杀他真的没有那么难。”
“就像刚刚那样。”
“拿起刀,捅进去,人就死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众人感觉好像被谁掐着脖子一样,说不出半个字。
崆峒派的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围在柳抿旁边。
不知为何,崆峒派一群人经过安云的时候,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刀剑相向,也没有辱骂愤怒。
他们只是茫然的,无措的,甚至有些恐惧的从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边跑过,不敢张望,不敢回头,只是埋着头匆匆经过。
卫光徽开口时才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他看着场中那个少年道:“你到底是谁?”
安云不屑的笑了:“我是安云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
卫光徽有些失态:“小厮?一个小厮?这句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安云低低的笑了,他看着卫光徽,眼神无比的明亮:“为什么不信?就因为我是一个小厮,我就天生命贱。我就不配拥有好的资质,不配修炼好的武功,不配拥有可以击败你们这些人上人的实力,不配被你们正眼看待?!”
卫光徽有些迟疑:“可是你凭什么?”
安云直视他,眼里像燃烧着炙热的火焰:“凭我昼伏夜出,这么多年如一日的辛勤苦练。”
“凭我几经生死,绝境鲜血里历练出的一身本事。”
“凭我天生就拥有你们这些大部分蠢货都没有的狠劲,凭我老天不弃给的习武资质。”
“凭我付出了你们十倍百倍的努力,凭我在搏命你们却在搏名!”
“我倒是更想知道——”
安云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视线凝聚到卫光徽身上,一字一句问:“你们凭什么?”
这是质问。
没有人回答。
一片寂静中落寒天开口了:“他当然不止是一个小厮。”
落寒天抬头看向安云:“他用的武功,是杀人技。若我没有看错,应当是绝命杀法。”
卫光徽惊道:“是那绝命楼天字一号的绝命杀法?他从哪学来的?这不是只有天字号杀手才能学的绝技吗?魔教难道和绝命楼达成了什么协议……”
安云看着落寒天,不知该做何感想,武林盟主,好一个武林盟主啊……
安云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今天发现他对这位武林盟主也并不了解,谁都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但是这一切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了。
安云知道,自己今天是来赴死的,他活着,活到现在只是为了表演这一场死亡。
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台词,安云平静的念着:“果然是武林盟主啊,好眼光,不愧是我魔教的生死大敌。”
卫光徽听到安云说自己是魔教的人,不知怎的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个大堂里松了口气的人还很多。
落寒天满脸凝重道:“魔教究竟又有什么阴谋?又和绝命楼有什么关系?”
安云笑了笑,他生平第一次直视着落寒天的眼睛。
安云心情无比的复杂,哪怕在旁人眼里这个凶残的杀手,恐怖的魔教妖人只是非常平常的看着他们敬重的盟主大人。
但是这是安云第一次看着这种给予了自己前半生所有意义的男人。
安云突然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一直以来他寄托的东西都太可笑了。
落寒天救了他的命,但是他付出的东西比落寒天给他的还要多的多。
明明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些人命贱,死不足惜。有些人命却那么高贵呢?
安云为落寒天杀那么多人,此刻突然想到,那么多条命,不能算他还的吗?
为什么不算?如果算,落寒天是不是也该欠他很多条命?
安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以前没有,但是现在安云突然这么想了,眼前的一切都太可笑了。
安云清楚,心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好像打破了什么枷锁一样。
安云想起了昨日诸葛小明的那句低语。
狗屁,全是些狗屁玩意儿。
安云道:“魔教想要的一直都是那样啊,就一统江湖呗。”
卫光徽插话了:“我就知道,这群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说,你处心积虑潜入盟主府,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杀害崆峒派大弟子又为什么要害柳长老。魔教究竟有什么阴谋?”
安云满脸放肆:“能有什么,说到底都是意外。那崆峒派的蠢货发现了我的不对,跟踪我,我只能杀了他呗。”
卫光徽道:“那柳长老呢?你故意示弱暗害柳长老又是想干什么?”
安云有些好笑,他以前遇到过这种人,但是他遇到的这种人多半都变成了死人。
原来蠢人到处都有,只是命不一样。
安云道:“能干什么?你真瞎还是假瞎,一直都是他在咄咄逼人好吗?多说了我是凶手,他非不信,我只能证明看看咯。”
卫光徽满脸不信:“你刚刚那刀那么快,分明就是蓄谋已久。你前面故意激怒他,让他忍不住对你出手,再示敌以弱,让他放松警惕,最后再一击毙命。分明心机深沉。”
安云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说着一些子虚乌有的鬼话,想嘲笑他,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周围的人都好像觉得十分有理的点着头。
众人先是小声嘀咕,后面干脆大声的说了起来。
“卫掌门说的没错,这魔教妖人真是可恶。”
“此子心机深沉啊,柳长老一时不慎着了他的道。”
“还说的自己有多努力一样,谁知道他为了练功杀了多少人?他指不定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这些魔教的人个个都是这样,一个二个的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为柳长老报仇!”
“杀了他!”
安云眼里闪过怜悯,心却被怨恨包围,这些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恶啊。
安云正视卫光徽,反正都要死,死前他自然要痛快的闹一场。
卫光徽感受到了杀气,当然哪怕没有感受他也知道安云想动手。
毕竟这人满脸明晃晃的杀机。
可卫光徽不是柳抿,有了柳抿的前车之鉴,他早就暗暗运气,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此时,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穿透了安云的胸膛。
安云感受着胸膛的剧痛,缓缓低头,血不断的从胸膛涌出,像生命缓缓流逝。
身后的剑缓缓抽出,感受着身体被刀锋缓缓划破,安云喷出一大口血,踉跄两步,安云缓缓回头。
逆光中的身影缓缓浮现,却是一个安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到的人。
诸葛小明不知道把他标志性的玉扇藏哪了,此时手里握着一把剑,剑上滴落的却是他的血。
诸葛小明看着手里的剑眼里满是复杂。
安云怔怔的看着诸葛小明。
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如同之前的柳抿一样,滚落泥尘。
视线消失,一片黑暗中,安云最后的念头却是,当你正在死去,突然发现你如此,如此的,贪恋这个世界。
安云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从那个冬天,那双温暖干燥的手,到童年时期的打骂,再到满地的尸骨和鲜血,最后定格在今日。
身体的疼痛和灵魂上刻骨的愤怒结合,化作满腔的不甘……
去他妈的狗屁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