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空是温晴的,六月的风雨是轻柔的。
温软晴媚的日光透过窗子,变成了细碎的星光洒在了在少女的乌发眉眼之上,熠熠生辉。
少女乌发如墨,肌肤赛雪,融以极致张扬的绯红色长裙,不但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会因为她过于冷艳的眉眼而显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水墨之上再泼以浓墨重彩,美得惊人。
温香暖阁之中,身段纤细的少女侧躺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美人榻上,她懒洋洋的伸出一只嫩白细腻的手,慢悠悠的修剪着小几上摆放的一盆铃兰花。
窗外风拂柳梢,如靡靡琴音,静谧的让人昏昏欲睡。
而屋内却剪刀“咔嚓”声响不断,柔弱的花枝被剪刀割断,来不及发出呜咽便跌落地面。
一身穿紫色比甲的清秀婢女手捧托盘走进屋内,望着榻上懒散的美人轻轻一叹。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无甚耐心,最是做不来修花绣花这样费工夫的事。
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小姐几乎每天都要学着修剪花草,只结果嘛……
望着那盆七扭八歪,凌乱的仿佛被暴雨侵蚀的铃兰花,怀画轻轻摇头,心里默念罪过。
“不好看吗?”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一双凝露般清亮的眼,明媚的眸中噙着点点迷茫。
怀画又认真端详了一番枝丫稀疏的铃兰花,再度摇头,中肯道:“不好看。”
“呵。”少女轻笑出声,粉嫩的唇瓣轻轻抿起,凤眸微弯,娇俏中又带着两分调笑,“你呀,就不能学着悦琴嘴甜些,捧我两句又能如何?”
怀画认真思忖了一番,点头道:“那奴婢下次尽量。”
岑娇抬抬手,懒洋洋的倒在了榻上,语气也是慵慵懒懒,还带着些许困意的鼻音。
“罢了罢了,你学不来的,就算再给你十几年的时间你也还是这般的硬脾气。”
怀画蹙了蹙眉,不大服气的小声嘀咕,“小姐也真是瞧不起人,奴婢才不信。”
岑娇笑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笃定。
她敢这般说,自然是因为她知道。
上一世直到她死怀画都是这个臭脾气,若是上了犟劲便是对她这个太后娘娘也敢驳上一驳。
想到前一世,岑娇的眸光黯了黯。
那十几年,还真是一言难尽……
岑娇出身武定侯府,父亲武定侯乃骁勇善战的平西将军,岑娇七岁以前的生活与京中寻常贵女一般,都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
直到她八岁那年,父亲战死,马革裹尸。
一夜之间,她的天塌了,家也乱了。
温柔的母亲性情剧变,她变得冷硬,变得偏执,她将她当作一个男孩来养,读书练武学习兵法谋略,俨然要将她变成父亲那般优秀的男子。
她不喜欢这样,可她更不喜欢看见母亲失望。
从那时起,岑娇这个人便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闺名响彻南国的武定侯府岑三小姐。
事实证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人诚不欺她。
也不知是哪个大师卜出她命格贵重,有凤仪之相,于是她十六岁那年便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中,为身体孱弱的皇帝陛下冲喜。
然后,她的凤轿刚进宫门,皇帝陛下便被她给……冲薨了。
再然后,她便直接从皇后变成了太后,这段本应走在荆棘刀刃的路,她只用了七日便完成了。
若非礼部章程太多,岑娇觉得她或许用不了三日。
皇帝走得突然,不仅留给了她一堆烂摊子,还给她留下了一双孤苦无依的儿女。
可怜她要一边与熊孩子斗智斗勇,一边要与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周旋,想到做太后的那八年,岑娇只想说一句,“这辈子爱谁干谁干,本小姐不伺候了!”
看似荣耀尊崇的生活,无趣劳心不说,还危机四伏。
她没死在诡谲的后宫,也没死在朝堂漩涡之中,却在一次秋猎时死在了叛贼的流箭之下。
若要岑娇用一个字形容自己的前一世,那便是“忙”,若用两个字,那便是“憋屈”。
如今上天既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自要怎么潇洒快活怎么来。
这一世她不会再做芳名远扬的岑三小姐,更不会再做南国太后。
她只是她,岑娇。
岑娇名中虽有一“娇”字,然则相貌却并不是大多男子所喜爱的那种娇柔温婉,反是有种染雪红梅方有的冷艳。
她若含笑,霜雪尽消,否则那双略为上挑的凤眸不觉间便会流露出两分疏离的矜贵。
怀画见岑娇倏然冷清,本就凉薄的唇更是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忙道:“小姐,这是您要的松子百合酥,您尝尝看可是这个味道?”
小姐最近总时不时的走神,能让小姐这般忧愁,想必还是因为夫人……
怀画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只将手中的托盘呈给岑娇。
莹白的瓷碟上绽放着四朵小小的百合花,是用梅肉、蛋黄和松子制成的点心。
形似百合花,香酥甜软,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岑娇眸子一亮,不复慵懒,利落的坐起身来。
上一世日子过得虽辛苦,但吃穿用度真是要多奢侈有多奢侈,小皇帝对她尊崇敬爱,慈宁宫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这也就使得她的舌头变得刁钻起来,以至重生这几日来胃口都不甚爽利。
这道松子百合酥是她最喜欢的一道点心,只武定侯府的厨子从未做过,她也只知道个大概,不知道能做出几分像。
望着盘中花叶金黄,只蕊间一抹绯红的松子百合酥,岑娇的心情都随之明媚起来。
纤细嫩白的手捻起一块点心,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朵才是百合。
怀画目不转睛的盯着岑娇的表情,待见她放入口中,忙不迭的问道:“小姐,味道怎么样?”
“嗯……就还好吧。”岑娇擦了擦手指,一时兴致寥寥。
这点心做的也算还吃,但味道终究还是不及宫里一分。
油腻了一些,口感也差许多。
这点心是怀画盯着厨房做的,步骤极其繁琐,怀画一时好奇,便道:“小姐,您若不吃了,奴婢可能尝尝?”
“你若喜欢,便拿去吃吧。”岑娇重新窝进了美人榻上,懒散的如同一只晒阳的猫儿。
怀画小心的捻起一块,刚一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般美味小姐竟只觉凑合?
怀画不禁纳闷起来,小姐究竟什么时候染上了挑嘴的毛病?
似乎前几日还挺正常的呀……
怀画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想。
今日恰巧悦琴不在,她正好可以独享美食。
见岑娇眼睛微眯,似乎随时都能昏昏睡去。
怀画决定将剩下的两块点心拿回房间,再泡上一杯浓茶,好好品味一下这难得的午后时光。
她端起盘子转身,正欲蹑手蹑脚的离去,却望见一道男子身影费力的翻爬上了外间的窗子。
一时间尖叫与蝉鸣齐飞,生生打破了岑娇欲来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