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眉目温和,似春晓之风,似中秋皎月,将沉沉夜色都染上了几分温柔。
容陌并未抬眼,只斟了两杯始终温着的茶,将一杯推向对面。
程慕走过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真是等得我口干舌燥,日后咱们还是府外说话方便。
你这瑾王府到处都是眼线,想避开他们着实不易。”
温茶入喉,只够滋润少许,程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方才道:“你不是说不会去国公府赴宴吗,怎的又改了主意?”
“有些事要去探探。”
程慕颔首,“其实去看看也好,想来你此番一时也回不得岐州,倒是不如趁机与城中权贵熟识一番。
世人虽多攀权富贵,但也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有些人还是不错的。”
容陌抬眸,冷冷清清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你指的可是乔家人?”
程慕笑了笑,不答反问,“我倒是未想到你初回长安,第一个试探的竟是乔家人,乔府如何值得你如此惦念?”
四目相对,一双眸子冷寂如夜,一双眸子温若暖阳。
容陌收回视线,没有隐瞒,“我想探的并非乔家。”
“那是?”
“武定侯府。”
程慕微怔,颇感意外,“若是武定侯尚且在世,你试探一番倒也无不可。
可现在武定侯府空有爵位,纵使他有什么心思也泛不起风浪,而且你可探出什么了?”
容陌今日试探的方式他完全看不懂,除了验证出乔兄是个莽夫,还能得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自然。”
墨眸中划过一道微冷的光,像极了神秘莫测的暗夜。
那个名唤岑娇的女子必有古怪。
那日在武定侯府探得她要前往乔府,容陌便随手做了一个小局。
显而易见的是,乔家人对他亦不相识,而她的态度便很值得玩味了。
她不仅自己避着他,更有意让身边亲人皆远离他。
那种面对他时的敌意和警觉,好似在面对洪水猛兽,恍惚间让他以为他曾对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程慕不知容陌与岑娇二人见的插曲,他只知容陌心有乾坤,他做的事必有道理,遂也不再发问。
一壶茶尽,程慕放下了已空的茶盏,侧头望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
他噙笑举杯,笑弯的眉眼中染上了初升晨曦的薄光,“最困苦的日子已然熬过去了,相信陌大哥不需多时便可荣耀而归!”
容陌抬眼,未语。
屋内只有茶盏轻触,发出“铮”的一声冷响。
程慕将杯中茶饮尽,笑道:“瑾王府的茶虽好,但我也不能再留了,不然若等那些双眼睛睁开,怕是真就走不了了。”
容陌颔首,起身,将程慕送至门前,“在外见我时,不论如何,都不必有所表露。
那位敏感多疑,远非所展露的那般宽容大度,谨慎为好。”
“放心,我心里有数。”程慕笑起,如沐春风,如何也无法让人将其与血腥弑杀联系在一起。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只略有耳闻,尚不确定,但还是提前知会你一声的好。”
容陌表情无波,程慕却笑容渐淡,微眯的眼中展露锋芒,“陛下,似乎有意为你择亲。
若此事为真,只怕要么对方关系错综,要么便想以此磋磨你的锐气,总之不会是什么良缘,多点防备总是好的。”
所谋大事若牵扯上女子,难免麻烦。
“我知道了。”容陌语气依旧清淡,似是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程慕点点头,推门欲走,却又顿足转身,弯眉笑道:“陌大哥日后想探谁尽管吩咐,只是这乔家二郎……”
程慕轻笑摇头,语气无奈,“乔家二郎心思之简单远非你我能想象,试探这般心若赤子之人,弟弟这心里终归还是有些负罪感的。”
容陌望他,曜石般的眸中敛尽了世间极暗的黑,“赤子之心吗?”
他轻语念了一遍,薄唇微牵,笑意凉薄,“越是心思复杂越喜欢简单纯粹吗?”
程慕未品出其他的意思来,只以为容陌是在说他,遂笑道:“心思用多了也会累,便如我这般,偶尔也想简单一些啊……”
朝阳初升,晨曦微露,桌上的白蜡燃尽,只剩烛泪。
容陌站在书房门前,暗青色的衣上散落碎金,姿华矜贵无双,却又清冷薄凉,一如这混沌的清晨等待阳光的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