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水势浩荡,自西京洛口而来,穿虹桥,入城而过,东去泗州,最终汇入淮水。
河中舳舻千里,百舸争流,江浙之钱粮,齐鲁之麻桑,川蜀之茶帛俱是通过此河运来京都,宛若一条大动脉滋养着汴梁城中万千人家。
东京汴梁
时值寒冬,彤云密布,朔风紧起,没过半个时辰,已经是鹅毛大雪。
街上行人稀落,车马疾驰,偶见沿街叫卖小贩,也顾不得生意,收拾好担子,急匆匆赶着回家。
片刻须臾,积雪已经寸余。
东水门外,一道身影顶着风雪而来。
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起来。
只见来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身上落满白雪,如青松挺拔。
身后牵着一头瘦的骨肉嶙峋的乌驴,拖着行李,艰难前行着。
或许是天色渐黑,或许是不愿再冒雪前行,一人一驴,在一处脚店停下了脚步。
“客人来的正巧,小店刚从樊楼进了一些眉寿酒,如今天寒,正好暖暖身子。”店中走出一个年轻小厮,头上一顶方巾,身穿领布背心,下面围着一条布手巾,唱了喏后,热情的招呼道。
只见那人,摘了斗笠,脱了蓑衣,露出清秀模样。
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的岁数,一身半旧不新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穿花靴,由于赶路,神色有些憔悴。
“赶了一天的路,也有些肚饥,你这儿有什么吃食?”李辰打落身上的积雪,将斗笠立在一旁,张口问道。
“今日大雪封路,店中也只有些白肉、胡饼。”
“那就都来些,再煎角热酒。”李辰又指了指外面的乌驴,开口说道,“另外麻烦小二哥,给外面的乌驴备些细料,吃完一并算钱。”
“客人稍等。”
小厮牵着乌驴去了后槽,盏茶的功夫,切好的白肉再加上几个胡饼端到了李辰桌前。
不大店面中,零零散散的坐着几桌闲客,倒也不显得冷清。
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独自一人的李辰不禁又陷入沉思。
庄周化蝶,如幻如梦。
从历史系博士,到如今的落魄书生,一夜千年。
前世的自己是大梦一场,还是现在的自己就在梦境之中。
“听闻前几日,辽国派使向官家索要瓦桥关南十余县,不知是真是假。”
“吕相公已经在朝堂上举了右正言富弼出使辽国,想来应该是真的。”
只见李辰临近一桌几人,喝的微醺,顾得旁人,直接一掌拍在桌上,一脸愤恨的谈论道。
“哼,这瓦桥关南本是我大宋故土,怎是他辽国之地,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辽国见我大宋好水川新败,便要趁火打劫,端的是无耻。”
“哎,我大宋西北三川口,好水川接连惨败,损兵数万,如今辽军陈兵北境,怕是又要再起战端。”
如今仁宗年间,作为汴梁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是热心朝廷知识,朝廷大事怕是刚下了廷议,便已在大街小巷流传,甚至有着专门“消息馆”供人议论国事。
“如今与西夏战事刚停,若不应允辽国条件,恐怕澶渊之事,再次发生。”
“西夏不过是癣疥之疾,这李元昊再是厉害,也打不到开封府来,但这辽国却是狼子野心,若是不慎便是亡国之祸啊!”
离着李辰最近的一人,身着宽衫,腰系銮带,生的眉清目秀,一副书生打扮,此时不知吃了多少酒,脸色潮红,神情激动说道。
“咳咳,咳咳。”
李辰本是无意听几人谈论,却是一不小心呛了口酒,不由的咳嗽了几声。
“不知在下说的有何不当之处,引得这位郎君如此讥笑。”书生看着李辰如此模样,带着怒气问道。
“某不过是刚才吃酒太急,呛了几口而已。”李辰起身作揖回道。
“哼。”书生神色一冷,语气不岔的说道,“竖子不足为谋。”
“正所谓肉食者鄙,不过我这乡野竖子,却是对先生这般肉食者不敢苟同。”没有留什么情面,李辰直接怼了回去。
“那西夏割据之地,东至黄河,西达玉门关,南接萧关,北抵大漠,足有万里疆土,再加之元昊称帝建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对我西北诸州,甚至关中之地虎视眈眈,岂能说是癣疥之疾。”
原本坐在一处角落自饮自酌老翁,听见李辰的话,原本浑浊的眼中,突然炸出一道亮光,落在了李辰身上。
“一派胡言。”
“哼,一派胡言。”李辰气急而笑,“不信尔等看着,我大宋和西夏之间,必然还有一仗。至于辽国,与我大宋虽然看似剑拔弩张,却是止戈散马。”
李辰一话,顿时语惊四座。
老者更是脸色一紧,似是没有想李辰会有如此结论,终于忍不住张口问道,
“不知郎君为何如此笃定,辽国不会攻我大宋,而那西夏,如今已经国困民乏,元昊修书与我大宋议和,怎会再妄动刀兵。”
我怎么笃定,难道我还要告诉你,我是穿越来的。
我不仅知道宋夏不仅会有一仗,更知道再过不到一年,元昊就会出兵渭州,妄图偷窥长安。
“辽国国主此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而且如今辽国经历了母子夺权,皇室内部压榨不止,矛盾重重,若是此时与我大宋国战,那辽兴宗不一定有这胆量。”
“至于西夏,连年战争未动摇其根本。再加之好水川西夏大胜,元昊野心膨胀,妄图占我关中,亡我大宋之心更盛。如今西夏立国不久,更需一场劫掠补充国内供给不足。”
“胡言乱语。”书生不由的嘲笑道,“西夏不过偏居一隅西北小国,岂敢如此。”
“小国?也只有夜郎自大之人,才会认为西夏仍旧是小国。难道先生已经忘了好水川内,我大宋数万好儿郎仍旧尸骨未寒。”
李辰一席话,顿时让那书生无言以对。
好水川一战是大宋抹不去的伤痛,数万儿郎埋骨西北,秦川大地,家家戴孝,哀嚎之声震天动地。
夏竦何曾耸,韩琦为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张元这首诗更像是一把巴掌,狠狠的拍在大宋军民脸上。
“那郎君看来,我大宋该如何应对。”提起好水川,老者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至于辽国,一个字,钱。而西夏,却是要厉兵秣马,随时防备。毕竟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说着李辰却是一叹,“无论边事如何,根子还是在我大宋内部啊!拥兵百万却军备废弛,四海繁华却民生困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